02 使者

    我感到了一阵古怪的毛骨悚然。

    事实上,“黑眼”的概念在这个国家曾大肆流行,成为人们口中的谈资。与艾丽莎闲聊的时候,我便听说过这种题材的都市传说。主角大多在人烟稀少的野外、高速公路或夜半安静的街头遇到姿态诡异的人,对方往往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低垂着头,表示自己迷失了方向,请求好心人将他带到熟悉的地点。最初主角会心软,然后觉得有些不对劲,在即将打开车门或正打算继续向对方搭话的时候突然退缩。

    似乎意识到主角的抗拒,对方立即显露出恶魔一样的长相,尤其那双全黑色的深邃眼睛,令人后背发冷。但在故事的结尾,主角并未被伤害,而是吓傻了似的眼睁睁看着对方化作黑雾消失。

    他们称呼这些黑眼的家伙为“恶魔的使者”。

    然而,都市传说终归是编造的,在媒体发达的如今,很多事情被证伪,人们对它们的兴趣也随之减弱。表弟的一番话却使我不适起来,特别是留意到他失魂落魄的眼神,我更是浑身难受:“不过是一个噩梦,你何必——”

    “不,那不是单纯的梦境!”表弟打断了我的话,紧接着,他努力平复情绪,大口大口的喘气,指节攥得发白,“第二天,我跟着教授,开始对洛德兰家族的事情进行调查……”

    正如我所想,刚开始,表弟没有对那个惊醒了他、让他冒冷汗的奇怪噩梦上心,以为是第一次在陌生地方留宿,受环境和自身体质影响才有这样的反应。他很快就忘了这件事,专心投入到研究中,目光被城堡中随处可见的珍贵古董紧紧吸引。那个表现怪异的管家一直在周遭打转,很难说清是在监视他们这群学生,还是好奇,总之表弟瞥见了他许多次,不得不回以礼貌的笑容。

    第二天没发生什么特别的,唯独在晚餐时,表弟发现自己的那份食物与旁人不太一样,似乎多了一些明显昂贵得多的东西,比如在弗朗郡不容易买到的深海鱼。同组有个向来嫉妒他的男同学,见状立马露出了气愤的神情,阴阳怪气地暗示他得到了教授不正当的照顾。正巧教授沉迷研究,不与他们一起待在餐桌旁,而是单独在房间用餐,因此没有人阻止这位男同学。

    表弟皱了皱眉,正要反驳,管家却先一步开口了:“这位先生的食物是我特别准备的。”

    男同学一时语塞,随即,又强撑住气势问道:“为什么?”

    管家笑了笑,不知为何,那笑容在灯光下看起来非常僵硬,简直不像活人,而他的眼睛颜色也显得格外暗:“他是……值得被这么对待的。抱歉,我想,我不需要向其他无关人士解释,毕竟这些食物、用品都是由我安排的。”

    这话一出,在座的人都把视线投向了表弟,特别是那个挑衅不成的男同学,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要被气到昏过去。他恶狠狠瞪了一眼表弟,却不敢继续说什么,低下头草草吃掉了自己的东西。

    表弟非常疑惑,但管家已经重新回到黑暗中,因此他只能咽下询问的话。但无论如何,食物确实美味得过分,他作为得益者,聪明地选择了沉默,怕引起旁人更多的心理不平衡。“或许因为昨晚聊得比较投契?”他这么猜测着。

    之后是自由活动时间,与前一天几乎没有区别,表弟整理了资料,又待在走廊欣赏了一阵挂画与绘着东方纹饰的花瓶,正打算回屋,他忽然看见那个男同学站在楼梯东张西望,似乎想要上楼。第一天到达城堡的时候,管家便强调了他们能活动的地方只有二、三楼,更上方是从前主人居住的,不允许他们靠近。

    “嘿!”

    对方吓了一跳,发现是他,马上换成一脸欠揍的表情,恶声恶气说:“多管闲事!”倒是悻悻地退下来了。

    入睡前,表弟又得到了一杯热牛奶,管家依然笑着,等他接过东西,才微微低着头离开。他迟疑了一会,还是小口小口喝了,并很快感到困意,蜷缩在有些灰尘味道的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这晚他没有梦到那个男人,但梦中的他似乎站在城堡的某处走廊上,墙壁隔一段距离便是一幅人物油画,他认真辨认下方的文字,发现都是洛德兰家族的有名的人。走廊尽头是无边的黑暗,表弟不敢向前,回过头看来时的路,却猛然留意到,所有画上的人物都有一双全黑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他在惨厉的尖叫声中醒来,起初他以为是做梦做懵了,但很快,门外的声音证明是真实发生的。表弟赶紧披上衣服,和其他房间的人一起到传来尖叫的地方查看情况,几乎在同一个瞬间,众人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凉气——

    血,大量的、黑红色的血流淌而下,仿佛蜿蜒的溪流,而源头静静躺在通往四楼的楼梯口,浑身皮肉绽裂。最古怪的是那双不能合起的眼睛,是全黑的,只是不能分辨到底是黑色的血充盈了眼白造成的错觉,或是的确变成了与最初截然相反的颜色。

    几个胆小的女同学已经受不了,要么脚软地靠在墙根,要么跑到一旁呕吐,就连男同学们也觉得恐怖,纷纷后退了几步。教授年纪大了,禁不住折腾,被搀扶到房间休息。这时候,管家才姗姗来迟,好像对面前可怕的景象熟视无睹,说:“真是不幸……我已经报警了,现在请各位聚到大厅里,不要随处走动。”

    在惊慌的人群中,表弟不知为何,总感觉这诡异的死亡与昨晚他喊破了的试探有关,否则,这家伙怎么会待在“禁区”的入口?他又想起了噩梦,黑色,到处都是黑色,这让他感到一股寒气从脊背迅速钻上来,灌入大脑。

    虽然城堡的位置在弗朗郡里算是偏僻的,但警察来得不慢,迅速做了检查。出乎意料地,他们表示死者死于心脏性猝死,除了皮肤上密密麻麻的裂口外,没有其他外伤。至于那些看起来吓人的伤痕,实际上不能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就连满地的暗色鲜血,也被证明是某些动物的血液,并非来自死者本身。

    “请,请问,他的眼睛——”始终无法释怀,趁警察准备离开,表弟悄悄跟上去,低声问了一句。

    对方似乎很惊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疑惑,回道:“不,先生,你应该好好休息。那只是错觉,我知道你们很难过,但这确实是一宗令人悲伤又非常无奈的意外。”

    表弟没有勇气反驳,只好沉默地目送他们远去,等他回到城堡,教授已经平复了情绪,表示这次的调查工作或许要暂停,明天一早他联系的人便会过来,把他们送回学校。除了表弟,其他学生大多赞同,少部分人惋惜自己手头的资料还太少,连忙又回屋里整理了。

    在这个过程中,管家安静地观察着他们,对上表弟的眼神,他才像先前那样,露出一个和印象中弧度一致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