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奇异

    由于我超乎常人的遭遇，我的父母开始追溯祖上的往事，竟真的找到了不同一般的东西。洪水过后，本就破败的老宅变得愈发不堪，可地下被埋藏很深的木箱也随之出土，即使经历了数百年时光以及风火水土等的摧残，它依旧保存完好，表面摸起来隐隐有种滑润如油脂的感觉。

    贪财的夫妇俩本以为是什么金银财宝，舍不得落到旁人眼里，硬是趁深夜把东西挪到山里，才谨慎地打开。当然，以他们的知识并不能发觉木箱的不对劲，只当做时也命也，上天给了他们发达的机会。但令人惊讶的是，里面装了五六个桐油纸的包裹，层层叠起，从包装的方式来看，似乎仅仅采取了简单的防潮措施，并非为长久保存而准备，然而包裹上没有半点损伤，连积灰也不曾出现。打开包裹后，上百份手稿、文献还有古籍整齐地排列，从纸页上的题字与内容上看，应该是我其中一位先祖留下的，但不知为何他拒绝将这些资料传给后人。

    我的父母在找寻发迹机会的时候总保持强烈的耐心和细心，这一点着实让我钦佩，所以他们并没有失望，而是仔细地研究起了笔记和古书，希望判断它们的价值。很快，其中的一部分内容吸引了他们的目光：这是名为“赵嘉”的人与各式各样的人进行交谈时留下的记录，有些对话非常简单，有些则非常详细，当中频频出现了一个叫“梁启升”的小贩，内容则大多是关于民间荒诞不经的奇怪见闻以及野史秘密的。

    据记载，赵嘉是末代及良县的小县官，文不成武不就，倒是家里有些闲钱，替他买了个清闲的位置度日。因为及良县较为偏僻，很少大灾大难，也不怎么出恶人恶事，所以赵嘉经常不在县衙里坐堂，而是游走于大街小巷寻找乐趣。某一日，他认识了远道而来的梁启升，纵使两人地位有些差距，但梁启升凭借多年走南闯北的见识和对奇闻异录的兴趣，迅速与赵嘉成为好友。

    在谈话里，梁启升自称其祖梁芒幼时曾学习过鬼神之术，后来去朝廷做了官，很受当时达官贵族的喜爱，甚至连皇帝也曾召见他，询问长生的方法。梁芒便告诉对方，在最遥远的西方，四海交汇之地，各色的蛇沉在海底的洞窟中，而它们的头领则安歇在最深的海沟内。它是一条如此巨大的黑蛇，稍稍活动就能掀起巨浪，尾巴一晃就足以缠绕整块大陆，每当它苏醒过来，就会探出脑袋，向四面八方喷出毒液。被这样黑色雾气笼罩的人很快变为它的奴仆，死心塌地崇拜着它，身躯也逐渐朝蛇的姿态改变，享受永恒的寿命。

    皇帝不想变为异族，痛斥他胡言乱语，梁芒唯有狼狈地退下，三日后，他忽然消失了，还带走一大批曾和他相熟的人。被派出寻找他踪迹的京仪卫只在梁宅里搜到一幅画卷，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条栩栩如生的墨色大蛇，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它又倏忽不见了。

    梁启升又说，自此他们梁氏一族被迫逃亡，四散各处，唯有他这一支莫名其妙隐居活了下来，并且族人都非常崇拜巨蛇。在他十三岁那年，梦到了蛇群簇拥在身旁，眸光冰冷，那条黑色巨蛇并未现身，却传来了命令，叫他像先祖那样寻觅更多的“同族”，并且找到一个有缘之人，献给它当伴侣。梁启升惊醒后，就开始四处游历，今年初正巧来到了及良县。

    这个故事深深吸引了赵嘉，尽管它有些令人恐惧，但仍透露出无比的蛊惑力，于是他继续追问，直到梁启升告诉他，有缘之人将会出现在赵氏的后裔里，可惜不能得知对方出生在何时，姓名和长相又是怎样，仅仅有股隐约的直觉。赵嘉又问能否让他也学会长生的方法，起初梁启升还有些高傲矜持，后来才教他入梦，并且暗示了梁氏不少先人看似殒身，实则去往那神秘的四海伺候巨蛇了。

    依梁启升所言，赵嘉顺利进入了充斥着蛇的荒唐梦中，也感应到了那点灵光，从此成为黑色大蛇虔诚的仆役，暗地里运用自己身为县官的优势，在民间兴起了拜蛇的教派。某年的7月，梁启升神秘失踪了，同一天晚上赵家急急忙忙叫来了大夫，可奇怪的是，大夫坚称赵大官人并未身中蛇毒，康健着呢。这件事自然被视为误会和小小的闹剧，又过了几年，朝廷支撑不住了，旧时代画下句点，赵嘉便也携着家眷奔逃到较为平和的南方。

    之后就没有更多资料了，大概战乱频繁，一些秘密被永远留在了过去。我的父母靠一定的猜测和联系，基本上弄懂了先祖遗留的资料，登时大喜，以为我就是那故事里的有缘人，因此能在蛇毒的侵害下存活。当然，他们对故事的其他部分诸如黑色巨蛇、转化还有长生抱有怀疑，不过仍然选择运用这些内容编造出我的非凡来历。

    在当时，偏僻的村落甚至一些较为发达的小城镇，都还不算很开化，人们求神拜神的风气很盛，我的父母便利用了这一点，创立了“万蛇天国”，以我为“蛇的使者”，结合一系列装神弄鬼的小伎俩，取得了不少底层人民的信任。他们称创世之初人类因蛇的引诱堕入凡间，待赎清罪孽，就会被蛇重新迎接到天国，从此幸福无忧；又结合本国历史的大事，比如高祖斩蛇称帝等，进一步推高蛇的地位。而人们想要获得长生的方式就是加入“万蛇天国”，成为最忠诚的信众。

    信众分为诸多等级，身上都纹有蛇形的符号，寓意天下信蛇者都是兄弟姐妹，血脉相连，不能背叛。等级越高，离能够升天国的机会越近，受到蒙骗的愚昧的人们就不断向我的父母献出金钱、物资，中途一旦出现可能控制不住的端倪，他们就会放蛇惩罚所谓“心存不轨的异教徒”，从而树立自己的权威。

    同时，为了更加显示神迹，得到人们的推崇，我的父母私下试验过许多遍，确定我不会被蛇毒毒死，便屡屡在信众面前把我放在蛇窟之中，好让人生出敬畏。每当我被咬得浑身发痛，哇哇大哭，他们就兴奋地大喊大叫，跪地朝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