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悲白发留不住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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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秦肃声坐在池乔的座位上,对面就是栾平章,这个双鬓微霜,年过半百的人,“三十多年前,那时候您也就比池乔现在大不了几岁吧!” 眼前的栾平章虽然头发白了,皱纹也爬上了眼角和额头,但眉目之间的英气,恐怕年轻的时候也应是个生的极好的人儿啊! “嗯,确实没大多少,你想知道什么?问吧,你问,总比那小子来问强,你去和他说,总比我亲口和他说要强。” “您说的是池乔?为什么?”秦肃声不懂栾平章的这句话,他和池乔有什么不同吗? “没有为什么,因为都是医者,我希望他这辈子都不要有这样的经历。”秦肃声没明白栾老的意思,但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那您说说那个人吧,你为了他留在部队这么多年......” 那个为了去救你们留在雪山上的人,那个让您每年九月送上一捧玫瑰的人,那个让您留在这个部队大半辈子的人。 栾平章抬眼看了看他,眼神里面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样,但是只是一瞬,然后他就将视线移向了窗外,远方食堂边上,有一颗白杨树。 “那个人啊,那个人叫什么来着,时间太久了,我都叫他果哥,因为他总把炊事班的果子送我这儿来,时间长了,还真不记得本命叫什么了,就记得是个东北人,说话很有意思,我刚来部队的时候,他看我总是自己一个人,以为我被孤立了,就没事儿就往医务室里钻,那时候医务室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同事,就拿我俩开玩笑,他听了倒是也不在意。” 栾平章看着窗外的景象,三十几年了,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除了当时在部队的那批人,只不过,那些人,绝大多数都已经退伍了,留下的少部分几个,也都混上了军衔,不在这儿了。 “一来二去,就熟了,他平时训练忙的时候就抽晚上的时间,去宿舍找我,也没什么正经事儿,就是找我闲聊,那时候医务室也没什么忙的,我就是个闲人,就听他讲训练的事儿,还有其他的什么别的事儿。” 栾平章看了一眼秦肃声,有些时候秦肃声跑来找池乔的时候,他恍惚之间好像看见了果哥,可果哥和秦肃声完全不一样,面容,身材,性格都不同。 “不过他到没你那么傻,非要训练到受伤才跑一次医务室。” “栾老师,你这,可有点儿伤人自尊了!”栾平章想了一下,他那哪是傻啊,他是一颗心全吊在池乔身上了,自己那点陈年旧事,就算他找旅长问也问不出什么个所以然来,任谁都挖不出果哥来,现在,这小子虽然没说,但竟然也猜到了八九分。 他这可不是傻,他只是从来没想过要费劲心力的算计池乔罢了,不然啊,池乔估计早就被哄得一愣一愣了,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吧。 “是是是,你可不傻。后来有一次我们一行人回京城开会,是就一例发现的艾滋病研究解决办法,我记得那是我国第一例发病的艾滋病患者,我当时虽然在部队,但是之前也做过免疫系统方面的课题研究,我们一行人,基本都是这个方向的。” “艾滋病?” “嗯,这个会,确实提出了一些想法和可能,但是当时的技术水平都不到位,根本没有办法,我们无功而返,回来的途中被一伙境外势力挟持,他们知道我们是去开会的军医,想要带我们去境外,因为语言不通,我们只是猜测可能是有人需要救治,但是他们的车在越过雪山的时候因为风雪太大过不去,就只好下车走,可我们都是大夫,也不是本地人,根本跟不上他们的脚程,走了一天,他们觉得带着我们太麻烦了,领头的就留了几个人在原地看着我们,大部分人就去找交通工具。我们就趁着他们人少,把那几个人打晕,扔进了附近的山洞里,我们就往回走,回来的路上,当年四十多岁的王建军老师体力不支,加上当时环境实在是太恶劣了,倒下之后,就再也没站起来。”栾老师说到这儿,深深的叹了口气。 “我们没办法带着王老师下山,只能草草把他埋在山上,在雪地上留下了王老师的那件白大褂,我们用随身带的签字笔给这件衣服做了标记。当时想着等回到部队之后,再派人来找他。王老师是我们这里面最年长的,一路上也没少照顾我们这些人,碰到什么我们不懂的地方,都不用我们问,他就已经给我们讲了。就算是被挟持之后,王老师也是一直很镇定,一直在安抚我们,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离开的时候,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栾平章回忆起那个雪山上的事的时候,语气一直是平和的,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好像就是在陈述今天中午吃的食堂的饭菜一样,直到他提到王建军,他没有在平和下去,语调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但也只是一丝。 “后来我们在下山的路上一直很慌忙,因为不知道那伙绑匪什么时候会回来发现我们不见了,所以所有人都加快了脚步,没人敢停下休息,也没人喊疼,喊累,喊冷。因为所有人都疼,都累,都冷,但也就是因为那时候,没人说,大家就都骗着彼此,也骗着自己,谁也不想给大家拖后腿。我们走了大概一天的时间,终于遇上了来救援的果哥他们,见到部队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倒下了,我看见果哥朝我跑过来的时候,就只觉得喉咙一热,咳了一口血出来,当时我已经哑的说不出话了,我就记得自己当时脚下虚晃着,果哥背着我,一路往前跑,其他战友在身后扶着其他的大夫。我看见果哥头上的汗,一直淌到了眼角,后来我就睡着了,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是被耳边的枪声震醒的,那伙人追上来了,双方交火,当时果哥一直背着我,我叫他放我下来,他也没理,直到果哥后来中弹,俯身倒下的时候,我脚着了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的腿早就没有知觉了,可果哥就连中弹即将倒下的时候,还是找了一块石头,作为掩体,一枪解决掉了前面的那个人,用手扶着我,把我放到了石头后面。果哥就那么倒在了我怀里,我不能说话,不能求救,枪声不绝于耳,没人注意到果哥倒下。我们人数不占优势,但也没被对方吃了,那伙人见情况不好,就撤了,我们的人当时也是一队伤员赶着救治,没人去追。” 栾平章的眼眶有些红了,当年的那些事,如今依旧是历历在目,每一个细节,仿佛就在眼前,当时果哥的样子,好像就是在眼前...... “可果哥,当时肺部中弹,贯穿伤,几分钟就丧失了呼吸功能,我当时慌不择路,手里什么都没有,就只能给他导气,人工呼吸,我明明知道,做这些什么用都没有,可我就是这么做了,我想救他,那一刻,我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忘记。可他放弃了,因为根本没可能,那个雪山上,距离最近的村庄还有三里地,果哥放弃了他最后生的希望。” 栾平章说到这儿,就停下来了,没有再说什么,眼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湿润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按住了那个给他做人工呼吸的我,他微弱的气息传导过来,轻轻吐露着什么,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栾平章那双饱经沧霜处变不惊的眼睛里,是极度的无力和自责,以至于三十几年的光阴都没有办法抚平。 三十几年的时光恍如白驹过隙,说起来好像轻描淡写,但是人生又有几个三十年啊!留在这里每一天,都能看见当初的影子。 “栾老师,果......”秦肃声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个果哥,如果那个人还活着,现在应该叫他叔叔了吧! “他是你爱人吗?” “臭小子,还挺八卦,这就不管你的事儿了”栾平章微微笑了一下,眼睛里的眼泪已经不见了,如果不是秦肃声刚才抬头的时候撞见了,秦肃声可能都不会发现,栾平章的心曾经乱过,他的语气始终那么平静,甚至连哽咽都没有。 不是啊,我们之间从未提过爱,又何谈爱人啊。 “栾老师,我还有个问题!” “你咋这么多问题呢,是我故事没讲清楚吗?” “不是,我想问你们逃走的时候为啥没杀了那个人,只是打晕了,还放山洞里?你们要是杀了他们,可能那伙人也没那么快就找到吧!” “你也说了是可能,况且医生的这双手,只会救人,不会杀人。” ...... 我愿在我的判断力所及的范围内,尽我的能力,遵守为病人谋利益的道德原则,并杜绝一切堕落及害人的行为。我不得将有害的药品给予他人,也不指导他人服用有害药品,更不答应他人使用有害药物的请求。尤其不施行给妇女堕胎的手术。我志愿以纯洁与神圣的精神终身行医。 ...... 我要检点自己的行为举止,不做各种害人的劣行,尤其不做诱|奸女病人或病人眷属的缺德事。在治病过程中,凡我所见所闻,不论与行医业务有否直接关系,凡我认为要保密的事项坚决不予泄漏。 ...... 是啊,医师的手只会救人,不会杀人,可......果哥死了,其他人会难过,会遗憾,会伤心,可栾平章呢?三十几年午夜梦回,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拿着食堂溜出来的果子,站在白杨树下一声声唤着栾哥。 “栾哥,今天这果子可甜了!” “你又没吃,你咋知道他是酸是甜?” “是甜的,因为你的嘴里都是甜的。”一闪而过的是那个雪山之巅,那两副再也没有带回来的尸骨,那两件白大褂上赫然写着,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魂魄归天地,肝胆照昆仑!” 恩师与挚友,从此埋骨在了雪山之间,此后经年,只留下活着的人凭空悼念。 “栾哥,这地方晚上真美,就是没什么花,我已经三五年没见过玫瑰花了。” “栾哥,今年生日我想要一枝玫瑰,可以吗?你送的!” “栾哥,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家。” “‘栾哥,你嘴里真甜,’” 最后那句在栾平章嘴里的话,还没出口,就已经咽下了。 我要是早点尝过,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