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的作品集 - 耽美小说 - 鬼面在线阅读 - 9 一把火给你烧咯

9 一把火给你烧咯

    满满灯海被火焰吞没,也没人知道哪一只油灯翻倒了,将油和,当人们被浓烈的烟味儿熏得不得不支起眼皮时,熊熊烈火已经淹没了张家一整串仓库。红色的砖瓦被火舌燎得发黑,烧成细碎的焦炭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还愣着干什么!救火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仆役们纷纷回过神来。男女老少、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冲向井边,手里紧巴巴地攥着个盆儿,互相推搡着谁都不想靠近那骇人的烈火。直到火都要烧到眉梢了,一些人才尖叫着开始泼水。

    火里冒出的熊熊黑烟直冲脑门,不少人闻了都觉得头晕脑胀,甚至还有些开始看见幻觉。

    就这样,火一直烧到了后半夜。要不是站在墙外都能被那股惊人的热烈蒸得满头大汗,只站上两秒都能湿了背脊,都要叫人以为里头只是开了一夜灯火通明的宴会。几个装大烟的仓库被烧成了灰烬,只留下一片焦黑的废墟,一脚踩上去便碎成一片片黑炭,散发出刺鼻的臭味。一群仆役跪的跪,躺的躺,还有一些累得趴在地上,将肺里的烟连着鼻涕眼泪一道咳出来。受伤的不在少数,不过好在没人死在这场火灾中。

    只是也并非所有人都这么想,瓷盆被重重摔在地上,“咣当”一声裂成无数碎片。张三汉气得面红耳赤,整张脸被烟熏得黝黑,蒙了一层汗看上去油光闪亮。他气喘吁吁地指着鬓灰须白老管家骂道:“你这废物!你们这群废物!我要你们活下来做什么,我的货!我的货啊!”他来回踱步,汗水洒了一地,“烧死的怎么不是你们?怎么不是你们,啊!”他一把将老管家推倒在地,自己则靠进海燕丰盈白皙的酥胸里,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海燕面色露出一丝不虞,很快又被温软香气掩去。她一手安抚着张三汉,指示着跪在地上的仆役们:“看不见老爷都给气得不行?还不快去搜搜有没有什么还没烧坏的货,全都给抬出来。能救多少是多少吧。”她捧着张三汉的脸颊,装饰得荣华瑰丽的指甲搔过他的耳根,“老爷,你可别担心,气坏了身体这世上可没人能替得了你!就安心地睡吧,让海燕来替你想想办法。”

    她这话说得体贴,姿态又够低,把张三汉哄得也松下了一直高高扬起的眉毛,趾高气昂地挺起身子,一下子没站稳,还得海燕扶着。他摸着自己圆润厚实的下巴肉,小胡子被鼻息吹得乱颤:“哼!这怎么成……”

    “老爷这是信不过我?”海燕作出一副受伤的神情。

    张三汉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怎么会?那这事儿就交给夫人来办,我出去几天再回来。”说到这儿,他忍不住补充了一句,“正好外头有生意要谈,就当我这几日也未回来过罢!”

    海燕应了,张三汉便逃似的带着几个仆役出门去了。

    一个侍女上前搀扶着海燕,担忧道:“夫人,这可怎么办?老爷现在走了,到时候万一那边的人问下来,岂不是要拿您做替罪羊……”

    海燕非但不担忧,甚至露出一丝志在必得的神情。她吩咐了管家几句,绕到仓库后。一个高大的男性正站在那里,她却丝毫不感到害怕,反而是理直气壮地掏出一把扇子遮在面前,捏着鼻子扇了起来:“臭死了,你还打算在那儿站到何时?”

    “我就在此告辞了。”向湮从阴影中走出。

    自从上次向湮不辞而别,海燕派人找了他好几天,却一直杳无音讯。逐渐的,从一开始的怒不可遏,海燕的心境逐渐平静了下来。直到前日,向湮自己找上了门来。彼时黑月会派来视察的人刚走,海燕在宴会上陪了张三汉一整夜,正是身心俱惫时。她正准备回屋休息,却见一人站在窗边,漆黑的影子被烛光照亮,露出那张粗犷俊气的脸庞。

    “你!”被羞辱的愤慨瞬间涌上心头,海燕指着向湮的鼻子正想大喊,就见向湮摊开手心,里头有一颗木雕的徽章。她顿住,大约一个小时前,她才见过这个手势。和张三汉这没用的家伙不同,她眼尖得很,黑月会的几个重要人物胸前的纽扣上都有这样的花纹。

    她心下一紧,警惕地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个?”

    向湮敲了敲窗沿,海燕明白他的意思,不但不在意,反而靠在床上:“比这更过分的事儿都做了,还害羞什么?进来说吧。”她手伸向枕头下面,“不过你别想着能把我怎么样,到时候看看是你动作快,还是我叫的人来得快。”

    向湮跨进屋内,拘谨地站在书桌旁:“我不靠近,”顿了顿,又加上,“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海燕不置可否:“现在你可以说了吧,你是从哪儿得到的这个?”

    向湮将手里的纽扣伸到烛火边,木制的圆扣被光镀了一层金,徒增了一种高贵的庄严。他将扣子收回口袋里,不答反问:“你甘心一直身居张三汉身下吗?”

    不出所料,海燕脸上出现一丝裂痕。向湮继续说:“如果你想让他下台,取代他的地位成为张家‘老爷’的话,我会给你提供一个台阶。”不等海燕作反应,他趁热打铁,“我对黑月会的构造相当了解。张家这种隔了好几层才算扯得上关系的商户,只要不是出了灭门大事,是不会从上头派人过来特地勘察的。”

    海燕被他说动,咬着指甲:“我凭什么信你?”

    “我和张三汉有些私人恩怨。”向湮随口编道,“他害我亲妹妹吸大烟死了,我要报复他。”

    “这般……”海燕点头,眼神闪烁,“我不会全然信你的话,但是不妨把你的计划说来听听。”

    鼻息可灭的烛火愈烧愈烈,终于变成火光冲天,将一排装满了大烟的仓库烧成了一片灰烬。海燕扇着扇子,得意地勾起嘴角:“当时只把你当是个鸭子,没想到还挺有用啊。现在下人们都当这场火灾是个意外,你是怎么做到的?”

    向湮摆手推辞道:“过誉了,夫人。我只是提前做了些手脚。”事实上,他三天前就开始往仓库里偷偷运输干草。大烟本就烧起来容易,又和干草长得像,混在一起谁都看不出。淋上几勺子油,再将几个仓库间用十几根草绳连在一块儿,就更是一点就燃得不可收拾。不肖半个小时,火就蔓延开来。

    “算了,你不想说我也就不问。”海燕用扇子掩住半张脸,“你有什么想要的?总不会是想帮我吧?别说你只是单纯地想要复仇。”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夫人慧眼。”向湮笑了两声,“我只有两个要求。第一,我来过这里的事只有你我知晓,我希望你能不要向其他任何人提起我的存在。”

    海燕点头:“第二个呢?”

    “第二,我希望你能和江南制药局,准确来说是黑月会保持合作关系。”向湮说。

    “哦?”海燕挑眉,“你别的不烧,光是烧了这大烟,我还以为你是恨透了这些东西,连着黑月会也恨呢?看起来并不是?”

    “谈不上恨的。”向湮苦笑,鼻间的大烟味儿还是有些刺鼻,他揉揉鼻子,拆了颗糖果塞进嘴里。含了会儿糖,他才又舒展开眉心的褶皱:“那么夫人的意思是?”

    海燕哼了声:“没什么答不答应的,本来张家的生意基本也是依附于黑月会,再另辟路子太麻烦,也没有黑月会的钱来的实惠。”扇子“啪”的一声合拢在手心,“倒是你,以便让我和黑月会那儿保持合作,一边又烧了我的货——”

    向湮低了低头,所幸海燕并无怪罪之色:“也多亏我有别的方子能来钱。你倒是机灵,早就看出来了,才敢来跟我提条件吧?”

    “不敢,我不过是听说过夫人娘家的生意。”向湮摇头。

    海燕的娘家也是过去有名的商家,落末了才将大女儿嫁给了张三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商人。近几年吃了张家的红头,也开始慢慢研究起了火药一类的东西,甚至有了一片不小的药园子,想来是能够顶上大烟这一块儿的货。

    “行了行了,你也别辩解了,听得心烦。”海燕挥挥手,打发向湮离开。

    向湮临走前,突然顿住脚步。

    “还有什么事儿?”海燕问。

    “无他,只是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夫人。”向湮犹豫片刻,“夫人既然能这么快接受我的条件,定然是已经找到了路子把大烟以外的药草进货给制药局。可是我思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有这等能耐左右这种批量的交易的大人物,夫人是如何与他取得联系的。能否请夫人解答我这个疑问?”

    海燕面露疑惑:“我当你要问什么,这么正经。你见我第二天,张家与黑月会有个酒宴,在席上我遇到了个年轻人。他说自己是专门做生意这块儿的,那时张三汉喝得烂醉,我便假意是奉了张三汉的命,同他谈了谈。”

    “这年轻人虽然看着才二十出头,比你还小些呢,却是有这个好脑瓜。”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不仅瞬间理解了我的意思,还帮我改进了几处我自己都没发现的缺陷。唉,怎么就是黑月会的人呢?不然我都想把他收回家了,不说那脑袋,光是那张脸都让我心动。”大约是因为和向湮早就撕破过脸皮,海燕不再装出什么小女人模样。都说女人而立如狼似虎,海燕根本就是只镇山母老虎,丝毫不遮掩自己的獠牙。

    “那人是……?”向湮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哦对,他身上有和你手里那枚一模一样的纽扣。”海燕突然想起来道,“我在那个穿劲装佩刀的先生身上也看到了,如此想来他应该也是个厉害人物。”

    “现在的男人总爱跟你一样,一头板寸,帅是帅了,也少了点精致。”海燕美滋滋地回味着,“那人不一样,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扎个马尾,眼睛跟点了灯似的透亮透亮的。啧啧,不开口的话看着都有些认不出来是男是女。我以前总觉得不男不女是个贬义词,他倒是让我改观了。”

    向湮浑身的温度逐渐下降,嘴唇都有些泛白:“你记得他叫什么吗?”

    “怎么,你认识他?我记得是叫……”海燕偏头想了会儿,“邢月。”

    向湮只觉得一盆冰水从头泼下,整个人如临冰窖。这时背后传来脚步声,“咔嚓”一声踩断了一片焦木,也踩断了向湮的脊梁骨。

    “夫人在这种地方同谁交谈呢?也叫我听听。”冰冷清凉的声音幽幽传来。向湮一格格回头,单月笙手里正折着支烧焦的柳枝,却仿佛把玩花柳、又像是白刃绕指般玩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