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的作品集 - 耽美小说 - 师父在线阅读 -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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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声尖叫惊得百里临江脸色大变,因为他立时就听出,那是于庸人的声音。

    温别庄的眉心一蹙,两只眸子顿时精光四射,又似惊喜,又似焦虑。他轻轻朝百里临江背上一戳:

    “愣着干什么?你不是要救人?”

    百里临江足下像被钉住了一样,看着仿佛无底深渊般的黑暗山洞,皮肤上激起一层寒意。他素来自诩天不怕地不怕,可是洞穴深处的黑暗像是巨兽的眼睛,洞穿他内心深处的梦魇。

    黑得仿佛不见底的洞穴深处,枯骨似的人影。

    像是活人,又像是死尸。又或者,是生是死,已经没有分别。

    只有一个怨毒的女声,像是咒语,挥之不去。

    江儿,你要听为娘的话,你要找到那个人——

    百里临江使劲摇了摇头,试图摆脱脑海浮现出的诡奇画面。

    温别庄嘻嘻笑:

    “原来偌大个人,还像小孩子一样,居然怕黑——”

    百里临江最禁不得激将,立时咬牙抬腿就要往前走。却不料身后那人凑上来,纤纤柔痍在他额间一抹,柔声道:

    “得离于迷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本在空洞中,空洞迹非迹,遍体皆虚空。你心性未定,天眼未开,故有此恐惧。你再睁眼看看?”

    百里临江睁眼看时,不由得愣了。

    原本漆黑一片的山洞之中,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金色光芒之中,仿佛又有斑斓彩色,如同流动的萤粉,上下缓缓地流动。百里临江心中恐惧顿消,细细打量时,只见山洞岩壁凸凹起伏,虽然美轮美奂,却极为怪异。他忍不住走上前,却见半透明的岩壁之中,像是有无数个细细的孔穴,孔穴之中又宛如有什么极为细小的东西,在动来动去。

    百里临江极为好奇,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孔穴表面的薄膜上一戳,竟然戳了一个洞,一股粘稠的汁液从里面喷溅出来,灼得他手指剧痛。却见那被戳破的薄膜里面有什么东西在钻来钻去,须臾,竟然从里面钻出一只金色翅膀的蝴蝶来。那蝴蝶轻轻扑扇翅膀,飞到百里临江颊畔,须触轻轻一抓,便令他龇牙咧嘴,只觉得皮肉仿佛被撕下来了一块。那蝴蝶又缓缓展翅飞到温别庄肩头,百里临江正要惊呼小心,却见那蝴蝶瞬间变得僵硬,表面如被冰封一般染上一层薄薄的白霜,接着四分五裂灰飞烟灭了。

    果然是个妖人。百里临江心中暗暗评价。

    不过他见温别庄那张脸丝毫无伤,一颗心微微地放了下来,这才觉得脸上伤口疼痛。他用手指一擦,见伤口渗出几点沾着黄色脓液的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温别庄微微一笑:

    “此蝶虽美,实为五毒所化——贪嗔痴怨妒,人皆有之。世间男女情之所钟,只道是金风玉露至死不渝,可惜终究敌不过心中五毒,互相厌弃,互相怨憎,乃至拔刀相向,终成仇敌。”

    百里临江心中一动。温别庄继续道:

    “你说,若是两个人至始至终不曾相爱,岂不就不会有痛苦,只有欢喜?”

    百里临江心说,这可不是妖言妖语么,忍不住道:

    “这话说得未免绝对了。世间固然有怨侣不假,可是人心是肉长的,你对她好,她自然也敬你爱你——年复一年,可不就是恩爱夫妻?”

    温别庄噗嗤一笑:

    “你这个修真的毛头小子,知道什么是恩爱夫妻?”

    百里临江涨红了脸,想了半日:

    “我、我当然是知道的,村头的李大叔和李大娘从来都不吵架的,就是恩爱夫妻。”

    温别庄仿佛听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笑吟吟看着百里临江:

    “所以你只要对一个人好,他就自然会敬你爱你?”

    百里临江还没明白过来,却见温别庄凑到面前,轻轻舔了自己脸颊一口。他吃了一惊,下意识伸手往脸上一摸,却见被金蝶蛰出的伤口已然愈合。温别庄轻轻一笑,转身往洞穴更深处走去。

    百里临江方才大怒——妖人,谁稀罕你对小爷示好?

    ****

    百里临江和温别庄已经在洞穴里行走了一炷香的功夫。

    洞穴入口处起初极为狭窄,勉强只能通过一人行走。走出数十尺外,地面便渐渐开阔,已然可以通行车辆大小。再往前走数百尺,洞穴便变得极广极大,若不是百里临江能在黑暗中视物,差点一脚滑入一个巨大的深坑里去。

    谁也不会想到,山洞里竟然会隐藏着数十丈方圆的一个深坑。

    山洞四壁之上,那些极微小的孔穴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人形大小的透明囊室——一个一个并排而列,一半嵌入山洞的岩壁之中,一半凸起到岩壁之外,形状犹如蚕蛹。那坑有十数丈深,接近坑顶的岩壁上,那些囊室更是庞大无比,有的甚至能容纳两三人。

    百里临江眼尖,早已看见深坑中心趴着一人,背上停着密密麻麻的金色蝴蝶。那人身上的锦袍表明了他的身份。

    于庸人!

    百里临江深吸一口气,一个提纵跃到坑底,正打算驱逐那些蝴蝶,却被温别庄猛地拉住。温别庄厉声道:

    “被方才的蝴蝶碰了一下就受伤,这么多蝴蝶,你不要命啦?”

    百里临江眼见于庸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道少年必死无疑。他虽与于庸人不过数面之交,却也不能见死不救,忙道:

    “温别——温宗主,你大人大量,我求你出手救救他,好不好?”

    温别庄眼珠转了转:

    “本座和他非亲非故,为何要出手相救?”

    “你——你不是说怀璧山庄和钱塘于府源远流长,须得给几分面子吗?”

    “人死了,面子自然也跟着死了——本座为什么要给死人面子?”

    “你——”

    百里临江气了个倒仰,看了看那些金色蝴蝶,自知逞一时口舌之快于事无补,便咬咬牙,低声道:

    “那算我欠了你第二个条件,行吗?”

    温别庄眼睛一亮,脸上笑意仍是淡淡的,手掌一翻,紫玉梳滑入掌心,瞬间碎裂为数百枚紫色冰箭,朝那些蝴蝶射去。不料那些蝴蝶被箭风一激,反而紧紧用触须抓住于庸人的身体,浑身的金粉渐渐泛出血光来。百里临江见此,心中十分焦急,脱下短袍束成一棍,就要去驱逐那些蝴蝶,却被温别庄喝退:

    “这些蝴蝶乃五毒所化,不可强行逐退——你要是想留他一命,就老老实实待在一边,不要添乱!”

    温别庄口中轻声念诵,在百里临江耳中字字分明。

    东方玉宝皇上天尊 南方玄真万福天尊

    西方太妙至极天尊 北方玄上玉辰天尊

    十方诸天尊,其数如沙尘

    化形十方界,普济度天人

    委炁聚功德,同声救罪人

    罪人实可哀,我今说妙经

    念诵无休息 ,归身不暂停

    天堂享大福,地狱无苦声

    火翳成清署,剑树化为骞

    上登朱陵府,下入开光门

    经文诵念之声乍起,那数百只蝴蝶顿时聚拢到一起,翅膀彼此交接,拼接出一只巨大的蝶身,竟然比于庸人的身体还大了数尺。那巨蝶翅膀之上的纹路犹如两只眼睛,随着金蝶密密麻麻的翅膀翕动,竟仿佛活动起来,左右转动眨个不停。那巨蝶发出某种尖锐的声音,犹如一个女人在撕心裂肺地尖嚎。百里临江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抬头往上看去,见那数百只金蝶的鳞片发出光芒,在洞顶投射出一片阴影,阴影不断地扭曲变幻,宛如一张女人狰狞的脸。

    “温别庄,那些囊室——那些囊室在动——”

    温别庄不为所动,口中仍然念念有词。洞顶那张巨大的怪脸猛地俯冲而下,笼罩在三人头顶,口吻充满怨毒:

    “温别庄,你何德何能救苦拔罪——江湖正道杀你逐你,逼你手刃一生挚爱,遁入三十三天——你心中无毒,你心中无怨?”

    温别庄微微冷笑,眼中精光大盛,数百只紫色冰箭忽地汇成一束紫玉鞭,钻入巨蝶的胸腹之中。那阴影怪脸惨叫一声,猛地向温别庄和百里临江俯冲下来,却在离二人头顶数尺处生生停住,宛如被一个透明的罩子隔开一般。

    只见一股淡淡的黑烟沿着紫玉鞭,从巨蝶体内渐渐传至温别庄掌心。温别庄原本莹白如玉的面庞上浮起一层煞气,那层煞气又缓缓褪去,只在眉心浮现出一条极细的黑线。随着黑烟不断从巨蝶体内涌出,那巨蝶的身体也渐渐变得越来越小,身上的金粉也愈来愈淡,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哗”的一声,巨蝶四分五裂成数百只彩色蝴蝶。彩蝶纷纷展翅,向洞外飞去。

    洞顶的阴影也随之褪去。温别庄将紫玉鞭收至掌心,化作一盏紫玉明灯,走到于庸人身边,查探伤势。

    只见于庸人一张俊容变得惨白,嘴唇不住颤动,胸膛上下起伏,仿佛陷入了一个深长的噩梦。百里临江见他仿佛在梦中低声唤着什么,便附耳去听,只听得隐隐约约“哥哥”二字。温别庄替于庸人推宫过血,见之已无大碍,摇了摇头:

    “这丫——不愧是钱塘于家的人,性子都是一般的倔。幸而他身上有君家血脉,不曾叫五毒金蝶伤了性命。”

    百里临江好生奇怪:

    “这五毒金蝶莫非和君逸兰有什么渊源?君逸兰为何在山洞里养这么多金蝶?”

    温别庄看了他一眼,站起身刚要开口,忽然面色一变,仰天倒了下去。

    百里临江大惊失色,急忙将那人扶在怀里。隔着轻纱,那人身体柔若无骨,却冰冷至极。百里临江只道那人在寒潭里受了凉,便将他紧紧搂在怀里。过了片刻,温别庄睁开眼睛,见百里临江如此抱着他,微微一笑:

    “常人只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这等熊抱法,除了本座,只恐无人有福消受——”

    他话未说完,一口血唾在素白纱衣上,只看得百里临江触目惊心。温别庄摇摇头,指着旁边一个被打破的囊室道:

    “于庸人多半是无心打破了囊室,放出五毒金蝶,故受其害。金蝶囊室与金蝶属性相反,有医治的功效——”

    他轻轻一笑:

    “这五毒金蝶之毒,实在有几分出乎本座意料。”

    百里临江将那人打横抱起,急匆匆放入金蝶囊室。那囊室只堪堪一人大小,塞了两个男子进去,便显得有些局促。百里临江只得将温别庄扶在自己怀里,又怕尖锐将那人割伤,便一只手撕了许多巢壳的残屑下来。温别庄幽幽醒转,用那些残屑捏了七个小球,点起七枚星火放在囊室的角落里。

    百里临江见那人面如金纸,眉间黑气隐隐跳动,一双妙目半闭半醒,较往日里反而生出一股令人怜惜的媚态来,不由得心中如鼓怒撞。那人睁开眼睛,皱眉道:

    “你在这里干什么?”

    百里临江只道温别庄受伤,都是因自己求他救人所起,一边自责一边低声道:

    “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了伤。你教我运功之法,我帮你疗伤好不好?”

    温别庄懒懒偎在他怀里,气若游丝:

    “你不是恨我吗?此刻本座中了毒,岂不是正中了你的心意,趁机杀我?”

    百里临江使劲摇头:

    “等你好了,我们光明正大打一架——我绝不趁人之危!”

    温别庄十分惊异,勉力笑了笑:

    “真是个奇怪的小子……此毒外力无法可解,除非——”

    “除非什么,我都能做到!”

    温别庄勾了勾嘴角,懒洋洋地,似乎已经用尽了力气:

    “此毒极寒,偏偏本座的功法,走的是至阴致寒的路子……你是命里纯阳,有与寒毒相克之力……你若真心想救本座,便让本座操了你那穴儿,将寒毒泄出来——

    “你还要救本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