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杀了我
宽敞黑暗的房间里,只能听得见很浅的呼吸声,还有墙上宽屏的电视机传出的细微声响。 男人靠坐在沙发上,手持着遥控器,手臂松弛地放在腿边,静静看着电视屏幕上的画面。 正在放映的是一段录像,黄昏时分。可以看出,拍摄者正站在一个隐蔽处后方,从这个角度看去,几十米外坐着两个正在接吻的男人。 温暖的光线里,两个人的上身相互交缠着,其中一个人强势地捧着对方的后脑,那个人也搂着他的肩,热切地回应着这个吻。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旁人还是能看出两个人之间激烈的胶着。没有人会怀疑,这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男人的目光平静地停留在这二人身上。很快,一个黑色物体出现在了画面中。 掌握着主动权的那个人,从身边的一个口袋中掏出了那把枪。随后,那把枪渐渐地靠近了恋人的腰。 而在血腥的场景出现之前,被深深吻着的那个人突然转过了身,操控着那只枪的手也因此骤然僵住,停了下来。 男人唇线紧绷,静静看着武器被不留痕迹地收回,随后,一切如常。 突然,屏幕暗了下去,他猛地回过神,只见他姐正站在电视机旁,微皱着眉。 “别再看这个了。”她对他道。 他从沙发上坐起身,抹了把脸。 周绮恩叹了口气,走近了几步:“你自己也清楚,这样做只会加重对自己的伤害,小枫,这不是你现在该做的事。” 他直视她,眼神冷冽:“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时刻提醒自己清醒。” 当初在他恢复全部的记忆后,他就联系了周绮恩,按照她的指示绕过所有可能被发现的地点,顺利地从疗养院逃出。 在计划将来的过程中,荣翎发给他的录像并没有被他忘记。 他本以为,现在的他已经可以承受那个人对他的任何攻击和伤害,他也以为他可以果断地否定他们所有的曾经。 但这段录像所揭示的真相,却还是让他感到了可耻的,深入骨髓的痛楚。 “它会让你知道,沈有赫是一个怎样的人。” 荣翎的话并不多余,时至今日他才明白,他有多么不了解他曾经的年轻爱人。 如果,他当时并没有结束这个热烈的吻,他的人生是不是就会就此结束?此时此刻,他竟想知道,如果那时候的他多沉溺一秒,是否他的人生,甚至他父亲的人生,也会从此改写? 他的父亲,是否也就不会因他而死? “小枫,你别怨姐说话直接,我真的希望,你能听从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周绮恩坐在他身边,抬手握了握他的肩,“我当时想接你回来,是想好好照顾你,想让你过得自在开心,而不是看你现在这样自我折磨。”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我没有折磨……” “好了,你当我看不出来吗?”她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恨郑一芮,也想让周烨血债血偿,我也会尽我所有的力量来帮你,但是对于沈有赫,如果你还有情意,你大可不必强迫自己去恨他,你也明白,他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被利用的人而已。” “姐,你这是在为他说话?”他皱起眉。 “我不是为他说话,我只是希望你能和自己和解,让心里多一份消解不了的仇恨对你并没有好处。” 在他要开口反驳的时候,门被扣响了。柏冰站在门口,朝他微微鞠躬:“先生。” 他脸色稍沉了下去,问:“还顺利吗?” 柏冰看了一眼周绮恩,表情有些不自然,他明了了他的意思,道:“姐你先出去吧,我有事要和小冰谈。” 周绮恩看了一眼柏冰,脸色有些沉重:“小枫,还是那句话,凡事别太过,你要清楚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 等人离开后,他将眼镜摘下,捏了捏眼睛的穴位,拿起桌上已经凉透了的茶,对助理道:“说吧。” “沈先生他……”对方垂着眼,“他没碰我。” 端着茶杯的手僵在了嘴边,他笑了一声,有点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什么?” 柏冰抿了抿唇:“我进门之后,就看到他蜷在那里,像是很难受的样子,我伸手想去碰他,他就把我推开了。” “……那昨晚你们怎么过的?” 昨天他给沈有赫下的药药效极强,他不相信凭那个人的种马个性能够忍得住,况且面对的还是一个长相如此对胃口的少年。 难道是药失效了?还是说,是沈有赫自己不行了? “他不让我靠近,我试了几次都没办法,”少年的头越垂越低,“后来我就回了自己房间……先生,对不起。” 他沉默了一会,将茶杯放下,拿起桌上的眼镜戴了回去,随后几步走到对方身边,轻拍了拍那瘦弱的肩:“不用对不起,这次是你委屈了,该我道歉才对。” 见少年还一副忐忑的模样,他补充道:“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个为难你,今天你好好休息吧。” 在他拿起外套准备出门时,却听到后面的人喊了他一声:“先生!” 他疑惑地转过身,等人开口。 对方表情有些犹豫,过了一会才道:“我想知道,我可不可以待在您身边就好?” 见他不言语,少年表情更加窘迫:“我不要往高处走,我也不想巴结别人……我就跟着您,可以吗?” 他微皱起眉,说:“我以为我们已经谈得很清楚了。我说过,其实我并不需要一个助理。” 见对方着急要开口的模样,他突然感到有些不耐:“晚些再说吧。” 在对将来严肃的布局中,柏冰的出现是他计划之外的事。 在他到周绮恩家之前,少年就已经在了。在他对这张脸产生生理性厌恶的那一刻起,他姐就忙着跟他解释他的情况。 据说这个人曾经是郑一芮手下的人,做事灵活利索,因为遭遇了一些事再加上一些机缘巧合,有幸得到周绮恩的帮助进入了她家。 少年坚决地表示,自己和周畑羽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求他留他在身边,旺盛的求生欲令他哭笑不得。 其实对于身边有没有人帮一手,他也没什么所谓,只是单纯觉得这张脸碍眼,总在盘算着将人送走。这次沈有赫的到来原本是一个极佳的机会,但事情的发展却不如他的预料,不禁让他自我反省,为何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对于柏冰的执着,他怀疑背后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也许,他是时候多花一点时间在背景调查上了。 不知不觉,他已经站在了这扇门前,扭开了门把手。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微开的窗帘透进一些光,空气中弥漫着专属于某个人的气息。 床上的人的手脚都被缠在一边,全身呈“大”字形,任人宰割的姿势。单薄的衬衫已经湿透,头发也已凌乱不堪,轮廓锋利的脸上,看向他的目光有些浑浊。 与昨天相比,这个人似乎又落魄了几分。 “你来了。” 对方的声音沙哑却有力,语气竟平淡得像以往早起时,他们之间再平常不过的问候。 他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道:“听说昨天沈总忍得很辛苦?怎么了,是我安排不周吗?” “你知道为什么。” 他看了他一会,笑了:“我很佩服你,都已经这副样子了,还要努力装成一个忠贞的情圣。” “写枫,我说过,我心甘情愿让你发泄,但是有些事你不该做,”对方眼神深邃,声音因为激动而更加嘶哑,“我真的不希望,你到现在都不明白我对你的感情,不明白……我到底有多爱你。” 指尖颤了颤,最后几个字像一把利刃,将心剖了开来。 空气静默着,变得压抑难耐。 “我真低估了你的底线,沈有赫。” 他站了起来走到床边,俯视着这张有些憔悴的脸:“当初甘心做周畑羽的替代品,是我判断失误,但这不代表我现在还能被你迷惑。” “……不管你相不相信,那天,我真的没有选择,”对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我承认,因为小羽的尸体,我有过动摇,但这影响不了我的决定,当时周烨威胁郑一芮的性命,你也知道他已经疯了!如果……” “如果你不开枪,你芮姨就要死。” 他打断了他,帮他补充完了这句话,沈有赫一时语塞,怔怔地看着他。 “我明白,那种情况下,你必须选择你的救命恩人。毕竟没有她,也就没有你的今天,”他伸出手,抚上青年手腕上的镣铐,“你不如大方坦承,你所谓的爱总归敌不过当初这一救。” 对方嘴角抖了抖,道:“只要你想,我把我的命赔给你,赔给周总,我说过只要能让你好受一点,你怎样都可以!” “……你的命?” 他细品着这几个字,猛地揪住了对方的衣领,将人从床上提了起来。 “沈有赫,你只有一条狗命,连周家的一个零头都配不上,”他盯着他,额上青筋暴起,“你说,你拿什么赔我爸的命,嗯?” 在煎熬的沉默中,愤怒渐渐发酵,快要无法压抑。 过了一会,苍白的手松了开来,随即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小刀。 刀锋折射出悚然的光,他缓缓地转动着它,看着凌厉的光线向不同方向发散而去。 “……你干什么?” 无视对方有些慌乱的提问,刀尖随后向下,落在了单薄的衬衫之上。很快,在一通狠厉的游走后,衣物一步步变成了碎片,露出了结实的胸膛。 周写枫左手撑在床沿,看着自己右手中的刀柄,低声道:“怕吗?” 还未等对方回应,刀锋就移到了有些胡茬的下巴,接着一用力,一道鲜亮的血痕就出现在了小麦色的肌肤上。 “啊!……” 他一手扣紧他的下巴,缓缓推移着刀尖,看血痕逐渐延伸着,拉出一条穿过右脸的,触目惊心的对角线。 见对方紧咬着牙,努力将声音吞在了喉咙里,他不禁啧了一声:“还挺能忍。” 放过脸之后,刀又重新落在了颤抖着的,已经满是冷汗的胸膛之上。 “想划几刀……都随你……” 青年急促地喘着气,能看得出在强忍痛楚,但这并没有牵制他的动作。 刀尖来到了心脏跳动的位置。刀身竖起,继而在皮肤上一笔一划,画出了一个血色的叉。 他调整了握刀的姿势,蓄势对准了叉的中心,带着笑意的眼看向了躺着的人:“扎多深才够?毕竟练过不少功夫,想死也许还没那么容易。” 对方直直看着他,只说:“动手吧。” 暗流涌动的空气中,窗外愈加强烈的太阳光线划了进来,照耀着屋内悚然的死寂。 在二人对视的时间里,刀尖缓缓下沉。 而就在即将刺破皮肤的那一瞬间,它却被抬了起来,随后被收进了原位。 沈有赫胸口剧烈起伏着,看向他的眼神有些茫然。 “今天就到这,”他将鼻梁上的眼镜抬了抬,瞥了一眼那些伤口上还在涌动的鲜血,“看你造化了。” 在他转过身准备往门外走时,听到了身后几乎是撕心裂肺的声音。 “写枫!” 他停了下来。 几秒的沉默后,身后道:“我知道……你对我,还有感觉。” 他冷笑,刚想向前一步,又听那个人沉声道:“我们约定吧,明天你要还杀不了我,那就证明我是对的。” “……” “周写枫,你瞒不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