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 归家
归心似箭地赶了月余路,赵临一行终于到了安兰谷的地界——言嵇山。 数百年前只一块谷底平原的安兰谷,经营至今已囊括了左近的山头,山中种植各式草药,谷中人仍住在谷间河流两侧。 翻过言嵇山,见到在谷口警哨的守卫,才算真正入了安兰。 安兰谷的大夫、守卫都是自谷中长大的孤儿。谷中常年会往慈济院救治被弃养的重病孩子,一些小孩病得实在厉害,慈济院没有照顾的条件,便会安置在谷中养病,养好再回去。有的孩子已到懂事的年纪,在谷中住久了不愿离开,若足够自理,安兰谷便会收下他们,依着个人天赋和志向入谷中的杏林班或是武术班学看病抓药或傍身功夫,成年了再留在谷中做十年事便可自行离去。 墨侍也是武术班中出来的孩子,而能够跟在少主身边的都是甲班的优等生。 众人过了山门一路往里进,到得守卫更严的内庄,赵临便让其余墨侍各自散了休息去。 远归思亲,赵临同梁玉不停,径直往里找到了正在厅里待客看诊的谷主。 厅中三人分坐,谷主赵言嵇居左,客人居右。 安兰谷主赵言嵇微垂首悬腕诊脉,正是傍晚时分,天光不足灯火未掌,厅中只透窗霞光橙黄映在赵言嵇身上,孤影长长,她上身隐在暗处,只膝上不知是何所做的薄毯闪着碎星的光。 几人悄声进来,不多做声响寻了位置便坐,赵言嵇正好收手抬头,见是他们,眉眼唇畔伴着渐渐角度转换的残阳余光一起亮了,先前的静止疏远一瞬被笑意盈盈打破仿若一副静美的工笔画被马良点彩鲜活。 梁玉怪模怪样地做动作打招呼,赵临只看着,三人对视了一息,赵言嵇便看向两位客人。 来客是对姐妹花,一站一坐,双十年纪。立着的一身黑衣劲装,容色坚毅,眸光精烈,看着便知功夫在身不好相与;坐着的穿一身碎花薄纱裙,面色唇色浅淡身形瘦削,扶风弱柳显然有胎弱之症。两人面容虽有十分相似,这般看来感官却大不相同。 赵言嵇又细看了一遍两人神色,思量着脉象,开口道:“令妹是年龄渐长身子情况有变,药方需换一副。” 姐姐李笃听了这话面色稍霁,赵言嵇又突然道:“还未恭喜李帮主好事将近。” 立澜帮帮主李笃客气道谢,面上没有什么小女儿家被提及亲事的娇羞异色,反倒在一旁的李钦闻言神色骤变,郁色难掩,只是李笃居高没有看到。 赵言嵇看了几眼收回视线,又道李钦现下仍需静养,李笃便从善如流扶着李钦往客房休息去了。 待二人走远,梁玉便奇怪道:“李二小姐的病不是寻常的胎弱心悸?早几年便接了师父你一方养身护心的方子回去,怎的又来?” 因梁玉自己便有心疾,前十余年靠师父精精细细打理时便额外注意相类病症的病人,后十年她学医小成更是对心疾一类涉略颇深。李钦的脉案她便见过,李二小姐虽体弱些,但她的心悸不是要人命的病症,虽不能痊愈但请了方子照着将养,这么些年早该养得健健康康的,怎么会还是这幅气血两亏的模样? 况且这样需用长久方子的病症,赵言嵇当初既无医嘱叮咛需定时复诊,既是可能出现的病症变化可控无需修改药方。而方才她竟提及药不对症的原因是年龄这等绝对需要考量的因素,赵言嵇不可能想不到,梁玉对谷主的医术有全然的信任,听她那般说便知是搪塞之词。 赵言嵇盯着一处似在琢磨,闻言应道:“她今时病情更重当日,李帮主也说是最近半年突的变成这样,恐怕,此心病非彼心病。” 赵言嵇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抬头看向进来的众人。 梁玉不待她看完晶亮着眼献宝般从行囊里取出两样东西呈到赵言嵇面前。 赵言嵇看她不直说,带着好奇取过其中一个小盒,打开见里头是只甲虫,但不是她知道的品种。另一个小长盒中是一株钉好的带花植株,虽已风干色彩有些偏差,但看花叶茎根的形状特征,也不是完全符合她知道的品种。 这是两个新的陌生生物。 赵言嵇眼里流露出了兴趣,她期待看向梁玉,梁玉嘿嘿一笑,转到她身后握住轮椅把手就兴冲冲往外推,边推边高兴地说:“走走,师父!我带你去试验,这次在北函就是这两样东西搞鬼解困的。” 赵言嵇只来得及回头看了赵临墨亦一眼便被推走了。墨亦这才感觉能够喘气,在回来的路上他便心慌意乱得很,越接近安兰越是慌张,谷主会怎么看他?谷主会同意吗?主上似乎有跟谷主提过兄弟之说,主上今后是想用这样的身份吗?墨亦越想越慌乱无措,到进了这厅堂大门时,几乎变成个完全不能自主的皮影,只能牵线般跟着前头的人做事。还好少谷主带谷主走了,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赵临靠近墨亦,看着他这幅劫后余生的模样,有些无奈道:“你一路就在担心这个吗?”这一路,他几次看出墨亦的情绪不对劲,只是如何问询墨亦都不肯开口,便想着回了安兰再同墨亦好好谈谈,不想他竟是惧怕这个。 墨亦一脸菜色地望着赵临,眼底都是烦恼,赵临失笑牵他手凑近了道,“娘早就知道了。”两人头挨头私语声音渐小听不真切。 单娑看看厅中唯一能顶事的自己,自然负责安排起晨桥镇来的客人的居所。 ****** 众人话中的李家姐妹到了客房,李笃扶着妹妹坐下,口气坚定而积极,“钦钦放宽心,赵谷主既说了是药不对症了,换了你便能好了。” 李钦看着姐姐勉力笑了笑,李笃看得心头难受,想扶她躺下被她摇头拒绝了,便只好也坐在妹妹身侧,拨她靠在自己肩上,手一下下抚着她脑后,像儿时哄她那样。 李笃说不上来,只是心里有些感应,故而不自觉便像小时候那样安抚起人来。 李钦靠着姐姐,在熟悉的动作下眼圈红了起来,她努力让声音正常,“阿姊,我想看你穿裙子。” 这一句李笃动作一下就停了,她扎着手不知还摸不摸,又有些气,竟不能囫囵把话说清,蚊子哼哼地道:“不……才……嗯嗯……” 二人靠得极近,李钦自然听得清她的埋怨,一下笑起来面上有了淡淡的霞云,抬头眼睛亮晶晶看着姐姐。 李笃对她期待的样子根本不能抗拒,离了妹妹,做贼似的到门前窗下看了,又小心关窗落锁,才认命般到了梳洗台旁打开了带来的一大箱行李,里头满满竟是各型各色的衣裙。 李笃快手盲抽了一件。 须臾衣裳换好,李笃从屏风后雄赳赳地出来,不过哪怕头发仍是干练的模样,这身广袖的齐胸襦裙仍是将她衬得娇艳几分,不是刚才劲装利落隐有煞气的模样。 她健康桃粉的脸上因着羞有了过重的胭脂色,走路的样子仍飒飒同裙子不搭,但还是认真在妹妹面前转了一圈,“看,是这样的,你穿肯定……” 李钦扑进她怀里,搂着她腰,埋脸在那里,声音轻软而甜:“阿姊你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