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的作品集 - 耽美小说 - 画春册在线阅读 - 第56章报之以琼琚

第56章报之以琼琚

    柳逢辰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日头已是上了三竿,床帘被放下了一角,恰好遮住了晒到他身上的那一片。他有些迷糊,抱着身旁那人想了好一阵才意识到,原来他已经和方白简和好了,而如今,他们再次同榻而眠。

    手腕上有些硬硬的疼,柳逢辰一看,是当初他离开方家前塞进昏迷的方白简手中的那串红豆。

    “醒了?”耳畔传来方白简沙哑的声音。

    柳逢辰撑起上身看他,发现他眼中有血丝,便问:“少爷这一宿可是没有歇息好?”

    方白简轻轻摇头:“无碍,只是睡得浅,又醒了几回罢了。”

    “是因为心里有事,所以睡得不好?”

    “我是怕昨夜发生的一切都是梦,一觉醒来,身边还是空无一人,怕这怕那的,所以就没睡好。”

    柳逢辰亲了一下他的脸:“那现在还觉得这一切还是梦么?”

    “现在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了。”方白简将柳逢辰搂回怀中,让他贴着自己胸口,“先生你听,我的心又活起来了。”

    砰,砰,砰,一下一下,强健有力,略有些快,那是动情的踪迹,只属于柳逢辰一人。

    两人腻歪了一阵也就起来了,洗漱完毕后一起在方白简的后院里用了早膳。早膳是方白简亲自做的面,汤用的是熬了一天的莲藕排骨汤,配菜不多,味道却是非常好的。两人坐在后院吃,对着满院的花,兰花最多,其次是菊花。兰花是给柳逢辰种的,菊花是给金如月种的。

    “想不到少爷还会下厨,做得比我还好。”早膳用完,柳逢辰甚是心满意足。

    “你也是自己下的厨?”

    “不然呢?”柳逢辰笑着反问,“自己一个人住,自然是自己下厨,难不成我能画个厨子给我准备一日三餐?我倒是想,只是没有那点石成金的本事。我如今已不是方家的先生了,日子自然是不比当初的。”

    “你铺子里的那人呢?他看着同你关系十分好,上回我还见他背着你进了医馆。”

    柳逢辰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少爷莫不是吃醋了?”

    方白简不答话,却是喝了一口茶,微微红了耳。

    “他只是我雇的打理铺子里的伙计,与我并不同住,少爷别担心。不过说关系好么,”柳逢辰意味深长地笑笑,“倒也是不错。去临安之前,他是我常找的一个小倌。”

    哐啷一声,方白简手中的茶杯掉了,洒了一地的茶。

    柳逢辰忙解释;“也是之前了,自从临安回来之后,我同他就再没一起做过那事了。如今他只是我的朋友,也是给我干活的伙计。我同他再无私情,我的心,也都独属少爷一人。”

    听了这话,方白简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些,捡起地上的茶杯,道:“我信先生,只是不明白,先生为何偏偏寻了他做事。”

    柳逢辰道:“少爷也知道我同少爷定情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的过往和做派,使得我不愿结交什么朋友,怕哪天自己的风流韵事叫人捅出,连累了真心待我的好人;我在云梦的熟人,也只有画铺子的老板罢了。但完全没有关系好的人,也是不可能的,而夙七,就是仅有的我认为可以稍微交心的一个,大家都做那档子事,说出去了也没人在乎。

    “刚回云梦时,我痛苦难耐,便寻了夙七喝酒聊天——仅仅是喝酒聊天,再无别的——之后为了生计,我便开了画铺子,将夙七赎了出来,让他替我做事还赎身钱。他早就不愿留在风月场中了,所以看在熟识一场的份上,我便帮了他,当然,也是在帮我,不然我一个人,又要画画,又要看铺子招待客人,哪里忙得过来。”

    方白简脸色又好了不少:“先生倒是热心得很。”

    “那少爷还生气么?”

    “我不曾生气,先生不必多虑。以前在临安时我也说过,先生的过往我无法参与,也无法改变,先生的无奈我只有心疼和难过。我所想做的,只有往后余生,都能陪在先生身边,好好待先生,将先生年少时不曾享受过的,都好好补回来。”

    日头强烈,晃得柳逢辰眼睛酸,他覆住方白简搁在小桌上的手,道:“那便说好了,不可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先生,倒是先生,害我难过了这么久,差点就要自我了断了。”

    柳逢辰站起身,走过去,坐到他腿上,搂着他脖子,撒娇道:“好嘛,我错了嘛,我以后再也不离开少爷了好不好?”

    方白简根本无法抗拒他这模样,无奈道:“好,依你,都依你。”

    柳逢辰得意,接着又问:“少爷还未曾告诉我,我离开的日子,你过得如何,你又是用了什么法子才离开了方家?这开花铺子的钱,又是从何而来的?”

    他觉得肯定不是方荣轩允许的,因为那个老混蛋,怎可能放过唯一的继承人。

    方白简神色变得复杂起来:“先生想知道?”

    柳逢辰点点头。

    方白简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开了口。

    原来,柳逢辰离开方家之后,方白简状态急剧恶化,几乎到了鬼门关前瞎溜达的地步。有一天,方白简好不容易清醒了一些,就见方夫人进了房。

    方夫人虽觉得柳逢辰和方白简的私情十分无耻,可看着方白简昏迷床榻的模样,她心里生出了担忧,恐惧和同情,因为她想起了当年亲儿子病塌挣扎的情景,那时的她,心如刀割,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鲜活的儿子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方家父子长得都很像,伤病的作用下,方白简和他病逝的兄长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了。

    加之方白简之前的示好,方婉儿的哭闹,常年苛待方白简的不安,一向信佛的方夫人终于心软了,告诉了他方白简柳逢辰的去向,答应方白简帮他逃出方家,但条件是今后再也不许踏入方家的门,不许插手方家的生意。

    “母亲放心,我定遵守诺言,从此和方家断绝往来。”方白简很艰难地同她说话,“其实我早就打算带着先生离开方家的,之前同母亲示好,亦是为了让母亲能稍微接纳我一些,这样我便可以更多地接触婉儿,辅佐她,等她长大了,方荣轩也生不出儿子了,到时候,方家的生意便是婉儿一个人的了。只是没想到,我这计划还未实现,先生竟然离开了。”

    方夫人一惊:“你竟然,竟然是为了……我就奇怪你怎的会那般对我,毕竟我对你……”

    “母亲年轻时,亦是颇有才干的,婉儿随您,也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这些年在方荣轩的打压和伤害下,母亲和婉儿都无法做与才能相匹配的事,反倒是让我一个外来的野种,去继承方家的生意,实在是可笑至极。我不在乎方家的生意,我也迟早会离开,但是离开之前,我要为婉儿铺好路,就当是我作为一个兄长应尽的责任了。”

    震惊和惭愧几乎让方夫人僵立了许久,她心中生出了无限的悔意,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握了握方白简的手。这是方白简生平第一次得到她这样亲近的对待。

    半年后,方白简彻底好了,方夫人在一个方荣轩去外省做生意的夜,让管事王富贵,将方白简从一个偏僻的侧门偷偷放了出去,并托王富贵给了他一笔钱。

    逃出府时已是深夜,临安城门早已关闭,若要出城也得等到第二日。方白简站在离家四五条街的路上,犹豫着该去何处度这一夜,却意外地遇到了演奏结束,要回馆里的玉珏。

    玉珏得知方白简要去云梦找柳逢辰,便收留了他一晚,并于第二日给他找了辆乐意赶远路的马车。

    方白简感激不尽,玉珏却道:“那日在贵府得遇公子和柳先生相助,又得柳先生赠画一幅,总想着报答二位,如今终于有机会了,祝两位早日相遇,百年好合。”

    方白简诧异:“你怎么知道我和先生他……”

    玉珏笑笑:“我心明眼亮。”

    “我并没有立即到云梦,而是去了一个云梦以西的小镇,因为方荣轩回到家后发现我不见了,肯定会找,而去的第一个地方,十有八九就是云梦,所以为了不被方荣轩发现抓回去,我只能在别的地方藏身。用母亲给的钱买花种,种花,做生意,攒钱。”

    柳逢辰听得不由皱起了眉:“难怪去年后半年,我在云梦见到了几个方家的下人,有几次感觉有人在跟踪我,我还以为是我想太多,现在想来,应当是来找你的下人。”

    “应当是了,方荣轩不会轻易放过我的,毕竟我是他唯一的儿子——除非他现在还能生,但若老天还有眼,还是别让他再祸害什么人了。”

    柳逢辰听得笑,接着问:“那后来呢?”

    “我偷偷来了云梦几次,也打听了不少方家的消息,确定云梦没有方家的眼线后,才搬来了云梦,但也不敢住在城里,只敢远远地住在城郊,花铺子也开在不起眼的地方。我每日种花,卖花和找你。有一日,我从一个买花客人处看到了一幅画,虽没有先生的署名,只有先生家铺子的印,但一看那画的风格和用色,我就知道,一定是先生了。”

    之后发生的事,柳逢辰也知道了,感概万千地叹了口气:“这一切听起来,怎么都跟做梦似的,曲折得让人心惊,但又巧合得惹人迷惑。谁能想到,到后来,竟是夫人和玉珏帮了忙。”

    方白简抖了抖腿,好让柳逢辰贴得更近些,道:“或许这一切就是所谓的缘分罢,情缘,善缘,如同佛所说的那般,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柳逢辰笑着接过下一句,与他在满园盛开的花前,热烈地交换了深深的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