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入夜时分,两人双双躺在床上无眠。睡之前草草做过一遍,不记得谁先喊停的,总之现在只是躺着。

    段霁月说刚刚加热的薄饼把油烤出来了,腻得慌,阿威亚戟屁股里含着精液,被对方靠在肩头称之为尝点茶淡淡味儿。

    他开始产生一种怀疑。自己现在对回国的渴望已经没有原先那么强烈、激烈。感觉很不好,是因为人类适应环境的能力太强吗?也不一定。在旅行之前每天的新闻他都会看看,里面已经鲜少提及战事,说明冷战依然持续,也证明没有哪一边更占优势,都不想鱼死网破或者两败俱伤。这是好事,多给他留点时间,但如果项尘得到了人质,热兵器战争就得开加时赛,又或者以条约终结。

    阿威亚戟摸了摸手腕,闭上眼睛。心想至少一切还没有答案。

    两天内段霁月顺利收到信息,她的下属兼同伴是很擅长完成任务的类型。一辆被接应人称为“暴躁铁甲虫”的越野停在了距离会所后门两个集市外的荒郊山头。看着终端面色凝重的女人回复说别起奇怪的名字。

    入夜后,段霁月将光脑和终端统统打开干扰模式后关机,按照早一步输入到阿威亚戟义肢里的线路图去汇合。两人路过点满焦黄灯光的老夜市,提着来时不变的行李,在无数缓速播放的行人中匆匆逆行。阿威亚戟抬头时可以看见星光。

    “你不该跟他作对,完成交易是最好。”男人的步伐变慢,说完后已经落下对方半米。

    身边都是游人。段霁月保持直行:“那你该早点说,现在可没机会了。”她回头,阿威亚戟脸色冷峻,忧心忡忡。“你之前帮过我,我至少得还你人情。”

    他无可奈何的锁眉扯出看不见的笑。

    ……

    “哈喽!这里这里!”

    荒凉崎岖的山地停着一辆跟周围颜色相近的棕灰长形越野,笨重的黑轮上车门如甲虫的羽翼向上展开,像是停在某个灌木中盔甲打蜡般漂亮的昆虫。

    他们带着行李走近。驾驶座外站着冲两人兴高采烈招手的男人,干净的寸头和浅黄色长袖卫衣,看起来很年轻。车尾蹲着正在抽烟一声不吭的冷蓝色短发女人,眼神跟冰柱似的扎人。

    “来得很快嘛,还以为我可以上车睡半小时再见着你们。”那男人接过背包,领着手持灰色箱子的阿威亚戟往后备箱走,“哇塞,你是老段的男朋友吗?”对方没有回答,沉默着摇头。

    蹲在一旁的女人叼着烟起身打开后备箱,站立的身高几乎与他相当,单手把行李箱扯过塞了进去。

    段霁月站在后座外,摸了摸油亮的车门一角:“这里之前不是被撞歪了吗?你去修的?”

    “对啊。”男人自豪地说,接着凑近阿威亚戟小声吐槽,“老段开它撞歪了车门角,好长一段时间都漏风……”

    打开后座门的段霁月假装没听到。阿威亚戟现在才知道原来她会开车。

    “哇老段好坏哦,”那男人提高分贝冲准备坐上后座的人喊,“也不给暴躁的铁甲虫道歉!”

    “去你妈的。”后座门哐的一声关拢,留站在玄豹旁边的男人笑得扶住他的肩膀。

    看上去沉重的改装越野奔驰时却轻易敏捷,半悬浮的设计,爬山时充其量是碾沙滩的土堆。

    现在速度不快,副驾上冰蓝头发的女人一直开窗抽烟,脸对着外面,到此为止都没听她开口说过话。开车的男人则喋喋不休,喜欢开玩笑的程度甚至高过了段霁月,且常常被她从后面踹座椅靠背,听声音是两天前联系的那人。

    “我们还没自我介绍吧。”他依靠后视镜去看阿威亚戟,自来熟的说自己叫明掣,风驰电掣的掣,旁边坐着凶神恶煞的女人是蓝。

    阿威亚戟从后视镜里看见自己还完好佩戴的防尘面罩,一言不发,不准备加大段霁月的误会。

    但没人回复的几秒后坐在身边的人风轻云淡的说:“阿威亚戟。我的Omega。”

    “噢,我知道他!”明掣很给面子做出惊讶的神情,蓝却沉默得一如既往,“之前听谁说过来着,在黑市见过你。”

    阿威亚戟不作回应,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不是愉快的回忆便尽量让自己不去构想那个场景,但段霁月的同伴们肯定知晓,希望大家对此心照不宣。

    “刚刚见的时候问你是不是老段男朋友你还否认,”明掣固执己见地戳穿他,“太不够意思了吧。”

    后座上阿威亚戟不自然的瞟向身边的人,发现段霁月也看着他。女人靠在车门和座椅的角落,尽量放松自己的身体。眼神交汇后,她对着还在发声的地方努嘴,笑着摇头。

    明掣精力充沛,仍然对诸多事件津津乐道。他无端说起多少年前跟老段的缘分,其中不乏某些熟悉的洛兰迪元素——地下拳场、被痛揍的十七八岁、段霁月在路边捡到脏兮兮的臭小鬼……之类的。

    “你猜她当时开口说了啥?”铁甲虫拐了道弯,驶上一道半开发的小路。

    段霁月比这个时候青涩,比六年前成熟,穿着棒球服和长裤,蹲下来后才发现她还含着棒糖。看着坐在地上两边脸肿得不对称的少年,不认真的挤着眼开玩笑。“她说:你好像一只狗啊。”

    “我趣,我心想,咋有人这么会说话呢?”

    明掣的靠背又被踹上一脚,女人对着后视镜里开车的人恶狠狠地说:“闭嘴吧你,信不信我把你从这里踢出去?你当时难道不像?我说错了?”

    副驾上的蓝把车窗多摇下一些,重新拿出烟盒。在靠椅边链接后座的缝隙目不转睛的对后面的男人说:“是不是很吵。”

    阿威亚戟幅度不大的点头,清楚前面人的意思并非真的厌恶:“是有点。”

    “听见没?”明掣大声说,“你的Omega嫌你吵呢!”

    “说的是你吧蠢货。”

    蓝向他递来一支烟,阿威亚挥手拒绝,于是她一个人点燃了它。

    这样的路程只用车辆完成的话至少需要马不停蹄开一天才能回到洛兰迪,中途不得不停在人烟稀少、物资坐地起价的偏僻服务区或黑心客店,给久坐的人也加点油。

    阿威亚戟下车通风,接过段霁月让他随便买点什么填饱肚子的大额货币。购物时看见已经开始在破旧太阳伞下嗦面的明掣,和正点烟站在不远处交谈的段霁月和蓝。

    有些事他好像终于明白。终于心服口服。

    之后的路程换了几人驾驶,最后驶入洛兰迪境内的是蓝。副驾上坐着段霁月,明掣四仰八叉的瘫在阿威亚戟旁边昏睡。

    暴躁的铁甲虫停到段霁月家门口,此时饱和度低迷的天网也换上灰蒙蒙的火云宣告一日的时间所剩无几。

    蓝替两人提下行李,然后在后座摇醒明掣。

    四人道别,他们回到家。

    “你的朋友们很可靠。”阿威亚戟等待段霁月输入大门复杂的密码锁。

    家门打开,里面却意外安静。“是很可靠,幸好很可靠。”

    “我一直以为你们做这些的都只是利益关系。”他跟着对方后脚走进去,将行李提了进来。

    “当然也有因为利益才干的,毕竟每个人想要的都不同。”段霁月手动打开客厅的灯,家中一片寂静,记忆中有什么该出现的声音久久未到,“先不说这个,貅呢?”

    桌台上落了薄灰,风沙肆虐的洛兰迪很容易被尘土侵略,向来需要两天内就做一次打扫。她记得走前给貅设定了定点清洁模式和休眠程序。现在它既不在充电点,也显然很久没有打扫过房屋。

    段霁月喊了两声,最后貅在洗衣房被阿威亚戟找到。供电不足的家务AI手中捏着洗完的衣服一动不动,出现这个状况的时间大概不过他们走后的一两天,所以说这个房子至少四天没有打扫,而貅的机械电池也彻底故障。

    阿威亚戟将它撬开粗略检查,老旧的电池已经不能维持基本的运营,奈何家中也没有可用的专业零件修补。

    “看来只能过几天去黑市找人修了,还得一起换个电源。”段霁月说出自己的想法。

    貅的年岁跟她相差无几,但已是垂垂老矣,母亲还活着的时候记忆中就已经有它的影子。奈何时代推陈出新的速度太快,她没想把家里最后一员都失去,才延用了上个时代的东西。当初为了让貅可以控制所有电器以方便使用,不得不拜托兰克的母亲重新改装,但有些零件还是过于老旧,市场上多半也找不到。而欧洛斯一家(兰克的家族)上周就离开了附属星移居到主星,兰克的母亲是见不到了,她只能试着去黑市撞撞运气。

    阿威亚戟把貅放回电力卡座,那些好几天前洗好未烘的衣服看来也得重新过水,湿气会使衣物发霉。“得我们自己整理了。”

    房子大了就这点不好。段霁月现在希望它要是能少几个房间就完美。

    两人做起了貅该做的工作,扫除从擦拭桌椅厨台开始,再到扫地除尘、擦窗明镜……要扔掉过期的食物,房间的被褥也重新换上一套再铺好。

    忙前忙后整理完一切,外面是不能更深的夜晚。阿威亚戟从冰箱里拿出速冻食物,简单的给两人煮了点营养面、煎了两个蛋、两杯柠檬水,打发打发饥饿的胃。

    躺在床上,阿威亚戟困顿的睡在身边,义肢遮住眼睛用来挡段霁月终端上的光。

    白天在快驶进洛兰迪时有给蒂娜发出通讯,但冰冷的机械音提示用户并不在联络范围内。这是跨星通讯提醒,告诉段霁月现在蒂娜绝对不在洛兰迪,那会去哪?她只能用信息联络,而向来不会失联这么久的女人现在才给了点回音。

    /对啊,我现在不在洛兰迪~在主星哦/

    /看来月月已经很想我了呢:>/

    距离这一次对话前还是段霁月发去的温泉旅行照,热气腾腾的仿天然水池,远处不小心出镜阿威亚戟穿着睡袍端来酒水的身影。

    她敲字问/你去主星做什么?/

    /聚会哦聚会。很有意思呢,因为有人拿这个诱惑了我所以没办法拒绝嘛。/

    也是,这是蒂娜啊。坐在床上的女人心烦意乱的抓了抓自己的手指,最终还是决定把项尘的意思向她转达,希望这位被他纠缠至深的挚友可以给出点建议或帮助。

    /为什么会有这种疑问呢?/出现猫猫饶头的小动画表情。

    了解到遭遇的蒂娜回复/这种情况当然会把他给出去吧?毕竟政治需要呢。/

    “……”段霁月一时间无言以对,她不知道该怎么给对方解释自己的想法。

    /霁月,你不是讨厌他吗?我真是搞不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