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的作品集 - 言情小说 - 看不见的风在线阅读 - 第3章

第3章

    没有坐公交,从家里出来后,萧君和便沿着去学校的路,失魂落魄地走了九个站的路。

    虽然平时也没少迟到,但走到学校那个十字路口时,她前所未有地想当一次不迟到的好学生。

    绿灯的秒数由多变少,看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她开始扬蹄飞跑。

    跑到斑马线前时,红灯还是抢在她前面,毫不留情地亮起。

    萧君和突然感到一阵窒息的痛苦。

    ——好像有关她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合时宜!

    唯一珍爱她的外公不合时宜地走了,最厌恶的母亲却癞活着;生活苦痛,她本该矢志奋进,却沦为师长痛心疾首的差生;就连她这个人的存在本身,也是那么地不合时宜!

    一场肮脏性事的产品!她生来就带着原罪!或许,她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望着面前川流不息的车辆,她怔怔地想,如果撞上去,肯定能一下子死去,没有太大的痛苦。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毫不犹豫地冲向马路。

    “吱——”耳边响起汽车刺耳的急刹车声,人是飞了,但却不是被撞飞,而是被人拽着往后急退。

    萧君和往后看去,昨天被霸凌的小学弟正死死拽着她的胳膊,脸上的神情又惊又诧,喘着气犹有余悸道:“你要做什么?!”

    “干什么,找死啊?”司机被安全气囊弹了个眼冒金星,恢复过来后,随即破口大骂,“想死也别祸害别人啊!TM的!一大早,倒霉透了!”

    一个人想死的时候,是顾及不到别人的!萧君和一语不发,只是麻木地站着。

    倒是小学弟,说了许多安抚和道歉的话,司机这才放过她。

    “你......你没事吧?”学弟小心翼翼地盯着她。他今天破天荒地迟到了,刚下公交,没想到会碰上她,她刚才是故意的吗?还是说迟到了,着急想闯红灯?

    胳膊还被抓着,萧君和不识好歹地甩开他的手,闷声自顾往学校走。

    学弟这时才注意到她手上的血迹,猛吃一惊,追上去,“你的手......你被撞到了?”

    萧君和阴沉沉地瞥了他一眼,不耐烦道:“你很爱管闲事?”

    小学弟似乎被她的眼神吓到了,一时又愣在当场。

    “别烦我!”萧君和甩下一句,又自顾往前走。

    还没到学校门口,萧君和远远便见到教务主任,只要有空,她每天都会蹲点在校门口抓迟到的学生。

    萧君和被抓过无数次,早已波澜不惊见怪不怪。

    不过,今日教务主任一反常态,不再板着脸,而是笑意涟涟地与一个男人说着话。

    那男人相貌不俗,气质儒雅,看起来三十出头,却有着六十老头子的那种云淡风轻,可说是文质彬彬。

    萧君和扫了他们一眼,随即耷拉着脑袋走过去。

    “萧君和!你又迟到!”

    还没等她走近,教务主任诘难的责问便传入耳中,只不过口吻温柔了许多。

    “你就不能准时来学校吗?天天迟到,还算个学生吗你?”

    萧君和走过去,沉默杵着,无动于衷地接受训示。这几乎是她与教务主任之间的例行日常,训过了,也就过去了,并不能改变什么。

    “唉——”教务主任也拿她无可奈何,深叹一声,指了指旁边的男人,“这是新来的屈虚怀屈老师,往后负责教你们班语文。”

    语文老师回家生孩子,必然要有新的老师替代。萧君和抬头瞅了一眼,正对上男人温和的笑,那张脸近距离地看,极其俊雅。

    难怪教务主任今天这么温柔!萧君和想笑,可又笑不出来。

    教务主任见她依旧像木头一样,气不打一处来,“不会跟老师问声好吗?”“无妨。”男人包容地微微笑着,慢条斯理的嗓音听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偏向古语的话从他嘴里说出竟也不觉丝毫不妥。

    萧君和扯了扯嘴角,毫无感情道:“老师好。”

    教务主任仿佛再也不想看到她,像赶走一只苍蝇一样往里挥了挥手,“走吧走吧!”

    “等等——”屈虚怀突然伸手把她拦住。

    萧君和不耐烦地抬起头,发现他的目光正凝聚在自己的右手上。

    虽然血迹半干,但红色的血和伤口就这么露着,看起来还是很有些可怖。

    屈虚怀面色凝重,“你这是......”

    教务主任这时也才注意到她的手,吓了一跳,“你打架了?”

    萧君和什么话也不想说,只一团死气地垂着脑袋。

    “还是你妈又打你了?”提起吴翠柯,教务主任脸色微愠。她对她家里的情况再了解不过。

    对吴翠柯,她原先也是一视同仁地与之沟通,可接触多了,渐渐由满怀期待变得憎恶。

    可以说,她从没见过像吴翠柯如此无可救药、不可理喻的女人,简直让人由衷地感到可恶!

    屈虚怀不明所以,转向教务主任,“怎么回事?”

    教务主任张了张嘴,看到萧君和麻木的神情,什么话也讲不出来。在她面前谈论她的家庭,无异于二次伤害。

    屈虚怀看了看两人,若有所思,暂时收起疑惑,只道:“老师给你包扎一下,伤口不能这么露着,会感染。”

    萧君和冷淡道:“不用。”

    “听老师的。”屈虚怀不容置喙,虽然是命令的话,语气却很温柔。

    还没完没了了是吧?!萧君和烦躁至极,但对屈虚怀这样的人,却发不起脾气来。即使发脾气,想必也会被他这样的海绵体吸纳化解掉!

    为了早些了结此事,她只好答应了。

    偌大的办公室里,未婚的女老师们看见屈虚怀,立马变得矜持起来,有些胆大的,即使教务主任跟在后面,也套近乎地打招呼。

    “屈老师,新环境还习惯吧?”

    “很好,劳烦大家挂心了。”屈虚怀一边微笑回应着,一边翻柜子找医药箱。

    “住处安顿好了吗?要不要帮忙呀?”

    “已经安顿好了,多谢大家。”

    “......”

    萧君和沉默杵着,看她们毫无内容地寒暄,只觉多事,转身就要走。

    “你去哪?”教务主任看她要走,按住她的肩膀,同时朝嚷嚷个不停的女老师们喝道:“好了好了,大家工作吧!”

    有些未搭讪上的,见此也只能讪讪地各回各位。

    “来——”屈虚怀微笑着挪了挪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萧君和无奈地踱过去,歪歪斜斜地摊在椅子里,右手伸出放在桌上。

    “会有点疼,忍一下。”温柔地嘱咐一声后,他一手拿着镊子,一手拿着消毒棉签,躬身凑到到她右手前。

    小心翼翼地挑破结痂的血,一丝不苟地挑出玻璃小碎片,及至消毒时,萧君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屈虚怀抬头,却见她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脸上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

    事先并没有打麻醉,他忍不住问道:“不觉得痛吗?”

    萧君和转回脸来,瞥了一下伤口,淡漠得就像在看别人的伤一样,木然地摇摇头。

    屈虚怀看着面前的女学生,她头发很长,好似从没修剪打理过,长长的刘海半盖住眼睛,一双眸子盛满了厌世的颓丧。

    两边的鬓发盖住了两颊,大半个脸都埋在了头发后面,就好像退居群体和某种屏障其后,便会从世界隐身消失了一样。

    像她这样花一般的年岁,不该是这样的!

    到底怎么回事呢?屈虚怀小心翼翼地一圈一圈缠上绑带,亲切问道:“你愿意跟老师谈谈话吗?”

    萧君和像个行尸走肉般没有任何反应,等伤口处理好,即刻往外走。

    “哎你——”教务主任见她如此没有礼貌,气得从座位站起,可也拿她无可奈何。

    要不是考虑到她情况特殊,她早把她开除了!

    周四下午两节是语文,这是屈虚怀第一次正式上课。

    他习惯一只手拿着课本,一只手背在腰后,身姿尤显挺拔。授课时,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引经据典随手拈来,那股气定神闲的气度,要放在古代,活脱脱就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

    班里的女生肉眼可见地成了他的迷妹。

    萧君和趴伏在课桌上,眼睛直愣愣盯着黑板。屈虚怀的板书全部用的繁体,她只能勉强看懂一二,不一会,便昏睡过去。

    “叩叩叩!”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轻轻的敲击声。

    萧君和半眯着睁开眼,一点也不意外地看到屈虚怀清俊的脸。

    他温和笑着,仿佛为打扰了她的睡眠而感到抱歉,“可以跟老师去一下办公室吗?”

    周围的同学惊疑地看着她,仿佛刚刚才意识到她的存在,倘若不是屈虚怀,他们永远不知道班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萧君和无不可地站起,无精打采地跟在他后面。

    间隔两天,屈虚怀想必已从别的老师那了解了她的全部情况。在教室再看到她时,他的眼神明显多了许多东西。

    是什么萧君和再熟知不过。同情、嫌恶、哀伤、怨怒、头疼、无可奈何......好的坏的,她统统从别的老师那看到过。

    只不过,屈虚怀的眼里,只有那些好的。

    可是,那又怎样呢!不出两周,他就会从一个试图拯救她的老师跻身放弃的那一堆!

    办公室只有一个男老师在批改试卷。屈虚怀推给她一杯沏好的茶,坐到对面。

    “上课不久你便睡过去了,是老师的课讲得不好吗?”

    “没有。”萧君和死水微澜地扯了扯嘴皮子。

    “晚上没休息好?”这下萧君和没有应答了。

    屈虚怀对她的情况已全数了解,见她如此,心中便了然一二。

    “既然家里环境不太好,要不要试着住一下宿舍?”只要有一点点可以使她振作奋进的条件和机会,他都不想放过。

    萧君和不为所动,死气沉沉地吐出两个字,“没钱。”

    屈虚怀闻此,宛然一笑,客观上的困难他都有办法应对,只要不是主观上的彻底放弃就好!

    “住宿费不用担心,老师帮你交,你想住,随时都可以的。”

    萧君和没有吭声,她沉默地低着头,似乎在考虑提议的可行性。

    就在屈虚怀以为她心有所动时,萧君和却给他当头浇了盆冷水。

    “别管我!”

    冷冰冰的话,冷冰冰的语气,仿佛他才是那个不识好歹的人!

    微微的怔愣过后,屈虚怀没有生气,只是深感悲悯。

    虽然落水,但被困在冰冷海水中的人也不曾想着往上游,反而将自己瑟缩进蚌壳里,沉入永久黑暗孤独的海底。那是一种怎样的无望?!

    自我沉沦,这是他最担心的!

    无计可施,第一次的劝学以失败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