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的作品集 - 言情小说 - 这是一篇骨科文在线阅读 - 西湖踩踏事件

西湖踩踏事件

    杭州夜晚西湖边的人群宛如狭窄的老式街道挤进厚重的黑色油墨,林星硕拉着我顺着人群走,左边是逆向而来的人流交汇线。白色的小灯挂在行道树上,将湖面印得波光粼粼,光在水面漾开,漫反射进路人的眼睛。

    我悄悄点开音乐软件,调低音量凑到他耳边,给林星硕听我最近重温童年动漫时喜欢听的OP。林星硕听了几秒,还没说话,我就兴奋道:“怎么样怎么样,好听吗?是不是超有大将军的感觉?”

    林星硕用力揉了揉耳朵:“……我没听清。”

    妹妹左手被他握在手里,右手就晃晃悠悠地举着手机,时不时撞到他的鬓角。林星硕自己做贼心虚,总觉得妹妹手指的绒毛与他若即若离,耳畔杂音聒噪得不行。

    我在他耳边调大了音量:“现在呢?”

    林星硕在音乐钻进耳膜的瞬间向后躲,不小心撞到路人小声道了个歉,心里什么杂念也没了,右边脑袋嗡嗡的:“现在我想揍你屁股。”

    我翻了个白眼,收回手机:“算了,不听了,回去再放给你听。”

    林星硕体热,被他握得手出汗,我抽了两下没抽出来:“林星硕,我手好热,不牵了。”

    “人多,等会儿走散了。”林星硕不肯。

    “有手机啊,还有巡逻队,实在不行我就断桥上等你。”

    林星硕低头笑,把手放开了,改去搂肩膀:“你演白娘子呢?”?

    “娘子!”

    “啊哈?”林星辰下意识配合,配合完了才好笑道,“等等,你这不是白娘子传奇,是凤凰传奇啊。”

    他其实没看完这本经典电视剧,林星辰当然也没有,他俩小时候会为到底是看还是争夺遥控器(虽然每次都是他认输,因为林星辰看不到自己想看的电视会和他冷战,一天都不和他讲话,他受不了这个),但暑期档的白娘子只会在外婆闲暇时播放,大多数时候不是他陪林星辰看,就是他俩一起看。

    他最想看的赛文奥特曼,林星辰从来没陪他看过。

    好气啊。

    迎面有路人朝他们中间走来,林星硕回过神搂了妹妹一把,林星辰被搂得没走稳,踉跄地撞进他怀里。妹妹比他矮一个头,167cm的身高差不多到他肩膀,从他的视角往下看,能看到她白皙的耳廓与脖颈。林星硕又恶劣地晃了晃她,听见妹妹笑骂了一句脏话,你妹啊,骂完她自己先笑个不停。林星硕也笑,两个人在人群里抱在一起傻乐,周围没人知道他们是亲兄妹,所有人都会觉得他们是情侣。他很想没骨头地贴上去,想不带任何qing/欲地亲亲她的耳垂和眼皮,想回到他们在这个世界上诞生之初最原始的状态,额头对额头、鼻尖对鼻尖,看着林星辰那双和他相似的眼睛。

    林星辰似有所感,抬起头,嘴角还挂着笑:“怎么啦?”

    林星硕遮住林星辰看向自己的眼睛:“林星辰,你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她安静下来,乖乖地任由手掌附上她的眼睛,倾听周围的声音。

    荷叶绽开的西湖有晚风、有虫鸣、有吵吵嚷嚷路过的人群。

    林星硕低头轻吻在自己手背,一触即离。

    ——“你肚子叫的声音好响啊,晚饭吃了两碗还不够吗?”

    林星辰一把拉下他的手掌,另一只手握拳揍过来:“你放屁!”

    拳头硬邦邦的,林星硕借力倒退两步,怀里包住她的拳头,他突然发现林星辰的手好小,拳头刚好可以团在他的掌心里:“你好狠啊林星辰,痛死了。”

    “骗鬼呢。”她没有抽出被大手包裹住的拳头,只是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怀疑地看他,“你刚刚是不是偷偷摸我头了?我感觉到你凑过来了!”

    林星硕笑得放肆,单手狠狠地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我摸你头需要偷偷的吗?傻妹妹。”

    你听见了吗?

    每次你在我身边时,那几乎要盖过世间一切喧嚣的心跳。

    -

    “林星硕。”我一屁股坐在小亭子里,背后流淌着西湖安静的水,“我刚刚肚子没叫,现在肚子叫了,我饿了,走不动了。”

    “你体力也太差了吧。”

    小亭子休息的人很多,我坐下来后留给林星硕的空隙不足以让他坐下来,他干脆一条腿站着,另一条腿单膝跪在红木凳上让我靠着。

    他轻轻地捏我的肩膀,给我按摩:“还是你消化太好了?”

    我抱住他的腰,蹭来蹭去:“我饿了,哥哥——”

    林星硕放在我肩膀上的手没有动静,我抬起头眨眨眼看他,再接再厉:“哥——哥——”

    “有事好哥哥,无事林星硕。”林星硕这才抬起手狠狠地捏我的脸,冷笑,“你怎么这么能呢林星辰。”

    “我刚刚来的时候看到了,断桥靠马路那边有家肯德基。”我笑嘻嘻,“明人不说暗话,哥哥,我想吃肯德基。”

    “……”

    断桥离小亭子要走很远,林星硕走前让我乖乖待着别动,自己三两步跑远了,走前还不忘回头看我两眼,朝我喊“别动啊林星辰,不许走远!”

    我在他眼里难道是三岁小孩吗?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回头瞧见身旁的婶婶用一种和蔼的笑容望向我,普通话里夹杂些方言:“女伢儿,侬同男朋友出来不翔(玩)啊?”

    “……”我有点尴尬,“不是,我们是兄妹。”

    她看起来很惊讶,然后又笑着说:“个么你们兄妹关系是真当好。”

    我抿抿嘴唇,最后还是忍不住笑,用手掌在脸庞扇了扇,给脸蛋降温,猝不及防被好心的陌生人搭讪,让我整个人都有些汗流浃背:“是的,我哥对我挺好的。”

    “啊拉那个时候,兄妹姐妹冒多滴。(我们那个时候,兄弟姐妹也很多的)”婶婶抬起小扇子,为我扇风,“没见过比你们关系更好个。”

    我怎么好意思让长辈给我扇风,赶忙从她手里抢过扇子:“阿姨我来吧。”

    年轻人总是比中年人急躁得多,我一拿到扇子,就摆动手腕,像扇书本一样驱赶夏夜闷热的空气:“嗯……我哥从小把我带到大的,所以我们关系比较亲。”

    婶婶享受着迅猛的人造风,说话都快活了点,大概是想说服我,她直接用了最熟悉的杭州土话:“诶呀,啊拉小时候,浪个窝里相伐是阿姑带着阿妹阿姬带着阿弟个,恩八兄弟姐妹儿像侬这个套亲密个。”

    (诶呀,我们小时候,哪家不是哥哥带妹妹,姐姐带弟弟的,也没有兄弟姐妹像你们这么亲的。)

    “啊姑阿姬出来不翔,弟弟妹妹伐哭么顶好个,浪个像侬阿姑哦,跟个小情人儿似的。”

    (哥哥姐姐出来玩,弟弟妹妹不哭就万岁了,哪个像你哥哥哦,跟照顾小情人似的。)

    婶婶和眉善目,对我总结:“小芽儿,侬是个有福气滴,以后要好好对侬阿姑(哥哥)。”

    我不好意思到捂嘴笑起来,连连点头:“嗯嗯,我会的我会的。”

    有点开心也有点好笑,说不上来,总之我突然很想立刻去见林星硕,告诉他刚刚有个阿姨说我像他的小情人。

    后来婶婶被她家人接走,我乖乖地和她挥手说再见,还能听到她向她的家人介绍“样貌儿冒好个兄妹”,我又忍不住想笑,声音潜入了热闹的人群里,接下来身旁的人来了又走,我也没再被人搭讪。等待的时间很无聊,手机忘记充电现在只剩下红格,我开始用眼神描摹着扇子上的花纹,直到背上晕开一片细密的冰凉触感,随即大片大片的雨珠砸在凉亭顶,我意识到下雨了。

    夏天的雨来得猛烈又迅疾,转眼就在天地间连成了一片细密的雨线,西湖水面被砸出水雾。躲雨的人从四面八方涌入凉亭,人挤人,闷热的二氧化碳与体味,我皱眉往外挤,宁愿淋雨也不想蒸桑拿。

    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句“有人掉水里了!”,人群突然惊慌起来,我还没来得及走出去,身后一股大力传来,膝盖不由自主地磕到凉亭四周的长椅,我整个人都被撞到了椅子上,前后夹击下我差点吐血,柔软的腹部被挤压,我双手使劲撑着椅背,憋着一股气才将自己拔了出来、翻到外面泥泞的水泥路面上。

    “我靠。”我堪堪跌出凉亭,险些重心不稳地趴在地上,被别人捞了一把,我分不出心神道谢,只能惊恐地回头看。此时所有人都在争先恐后地往出口挤,起伏的湖面漫过另一条小径,没人敢走那条掩印在湖里的小路,此时的凉亭变成了三面环水,不少人想效仿我从长椅上翻过来,还有不少人惊慌之下直接跳进了湖里。我听见凉亭中央有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喊让大家冷静下来,但没有用,恐惧会传染,理智不会,呼喊和惊叫混在一起,缓缓站起来的我脑袋发蒙,不明白为什么一座四通八达的凉亭还能出现踩踏事件。

    天空中闪过一道闷雷,雨势在逐渐减小。我突然没由来地惶恐,此时逃跑和干看好像都是一种罪恶。还有人在往水里跳,我突然想起我会游泳,要不然我下去救人?我才往湖堤走了两步,突然背后有人拉了我一把:“退后!全都退后!”

    是负责西湖安保的巡逻队。

    理智好像这时才重新回到脑子里,我一瘸一拐地让出位置,看到巡逻队的人三两下把困在长椅中间的人捞了出来。

    强有力的秩序镇压了混乱。

    衰弱下去的混乱中,有小孩在哭,还有人在呼救。

    我嘶嘶地吸气,脚踝小腿和膝盖都在痛。巡逻队的人开始拉警戒线,驱赶围观上来的人群,我一时间不知道去哪,只是此刻对人群有种恐惧,干脆一蹦一跳地逆着打伞的人群远离了凉亭。

    手机刚刚摔在地上彻底报废,也不知道是电池坏了还是屏幕坏了,我摸摸口袋,没摸着零钱,放眼望去,行人好像都在大雨里四散干净,细雨蒙蒙里只有昏黄的地埋灯连成一串,直通向远处的断桥。

    ……我也许是乌鸦嘴也说不定。

    一路走上断桥都没有见到林星硕,这家伙不会现在还在肯德基排队吧?

    我蹲在断桥中央,用手掌盖在头顶避雨,心里想万一他再不来,我就要报警了。

    “林星辰!”一声暴喝突然把我吓得一个激灵,我惊愕地抬头看向桥边,那是接近凉亭的一方,林星硕全身湿透了,连头发都在往下滴水,他喘着粗气大步走过来把我拽了起来,“为什么不接电话!?”

    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林星硕第一次吼我,我头一次见他发那么大脾气,吓得我甚至全身僵硬:“我手机摔坏了。”

    “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要报警了!”林星硕还在吼我,他气得脖子上都爆了青筋,“我不是叫你在原地等我吗?!为什么不待在附近!”

    我有点慌,林星硕气得全身都在抖,连抓着我手臂的手都被气白了,我从来没见他那么生气过:“你别生气林星硕,我刚刚在凉亭等你的,但后来差点被挤死,我出来以后他们拉了警戒线,我不敢待在那边,对不起我很害怕,我想你回来肯定要经过断桥,所以就在这里等你。”

    林星硕深呼吸了好几下,我眼看着他喉咙上下滚咽几圈——我猜他在竭力克制不要骂我:“伤到哪里没有?”

    我摇摇头:“还好,就是右腿撞到了有点疼。”

    他突然抱住了我,抱得前所未有地紧,说出来的话都在哽咽:“王八蛋,林星辰,我刚刚真的以为——”

    林星硕在哭吗?

    我听出他竭力想隐藏这点,所以最后发飘的语尾带着急促而不规律的呼吸,我回抱住他,补全了他没说完的话:“以为我也掉水里了?对不起,哥,害你担心了。”

    我想了想,补充道:“但是我会游泳啊,林星硕。”

    林星硕没说话,只是又抱得紧了点。

    原本还觉得妹妹挺窝心,但听到林星辰下一句话,他差点气得脑仁疼。

    又想骂她又想好好抱着她,情绪太复杂,最后到底还是失而复得的庆幸占了上风。

    他腿脚很快,半个小时的路程只走了半刻钟,回来的路上听说凉亭出了事,连食物都不要了,直接扔下纸袋子就往这里跑,一边跑一边打电话,电话永远没人接,他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跑到的时候巡逻队还在水里捞人,他转了一圈没找到林星辰的人,站着的躺着的都没有,直接脱了外套就要下水。

    一开始被人拦下,他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我找我妹妹!”

    巡逻队挥挥手让他退后,林星硕稍微冷静了点,好歹想起了林星辰会游泳。下一秒捞上来一个人,不是林星辰,有医护人员上来给他做人工呼吸,他听见别人说这人是为了救人才下的水。

    林星硕脑子嗡得一声眼前一黑,心脏就重重地沉下去了,妈的,林星辰,你最好别作死,他推开拉住他的人就往水里跳,湖水很冷很黑,手机在岸上,他就着其他巡逻队的电筒光在水里找人。

    一口气很快就不够用了,他上来换了口气,有人要拉他上去,他暴躁地推开那只手,继续在水里找。

    途中他陆陆续续救起两三个人,但都不是林星辰,过了黄金时间人就没救了,林星硕几乎快要麻木,不知道该不该期盼下一个找到的是林星辰。

    最后他是被巡逻队的人拉上去的。

    “没人了!”那人在他耳边喊,“都找过了!没人了!”

    “我妹妹还没找到!”他声音都带了哭腔,“拜托,求你,你让我再找一下,我要找我妹妹。”

    “已经二十分钟了!”巡逻队员把他往岸上拉,“湖水太冷会抽筋的!休息一下再接着找!”

    林星硕不想休息,一停下来他就想到四十分钟前还活蹦乱跳要他买肯德基的妹妹现在生死不明,他过呼吸到想吐,从找不到林星辰开始脑袋就一直嗡嗡的,手脚冰凉,他在岸上待了没几分钟就要再度下水。

    “诶诶那个男伢儿!”有个上了年纪的婶婶拦住他,“诶呀,侬是伐是那个女伢儿的阿姑(哥哥)啦?”

    “我看见她个。”她拍了拍手,“她从亭子里摔出来个时候我囡囡还扶了她一把,她往那边去了类!”

    婶婶指的是断桥的方向。

    好似昏厥的病人被上了AED,林星硕突然觉得心跳慢慢回到正常速度,周身开始回温,他抹了把脸上的水,手因为恐慌还在不自觉地发抖:“谢谢。”

    防蚊用的外套顾不上拿,他匆匆地捡起手机,跌跌撞撞地往断桥跑,这才想起来今天林星辰对他说过,“实在不行我就断桥上等你”。

    现在好的预感比坏的预感大了,他一方面相信林星辰真的在断桥等他,另一方面又在想万一没有人怎么办?

    会不会趁乱被人贩子拐了?

    会不会婶婶看错人了,其实他妹妹还在湖底?

    路太长了,他又想往回跑。

    林星硕短时间内跑了几千米的来回,又在水底下游了将近二十分钟,身体肌肉都在颤抖抗议,但他还是跑得很快。

    婶婶惊讶地看他瞬间冲出去老远,和家里人感慨:“诶哟,个兄妹感情真当是好滴。”

    家里人:“……妈妈,扇子找到了,我们回家了啦。”

    一路地埋灯通向那座桥,林星硕三步并两步跑近,看到断桥上真的蹲了一个人,满脸因为避不了雨而不开心。他眼眶一热,差点就掉下泪来:“林星辰!”

    那人应声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