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的作品集 - 耽美小说 - 【主攻】今晚要讲100个故事在线阅读 - 01 《沉默的夏日》

01 《沉默的夏日》

    巫菟正躺在私立医院的高级VIP病房里面,望着自己被高高吊起的、打着石膏的左腿,有点无奈地对站在旁边的男人说:“牧云,别这样挺着脸啊……咱们现在不都没事了吗?”

    邹牧云紧紧地皱着眉毛。他的五官硬朗,棱角分明,浓黑的横眉之下压着一双黑亮又锐利的眼睛。那张颜色偏淡的薄唇轻轻抿起,勾出一道性感的弧线,更是让巫菟移不开眼。灰蓝色的风衣衬得他身形更是修长,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旁人难以模仿的贵气。

    他似乎想抽烟,手都已经下意识摸到了口袋边,但又想起这里是对方的病房,便还是忍下了想要抽烟的冲动。

    “……五年多了,巫菟。”邹牧云有点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我是真不明白你这脑子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你应该是为你自己活的,为什么要——”他停顿了几秒,“你要知道,要是昨天那辆车没有偏移位置,你现在就不会只是断了条腿。”

    巫菟的眼眸微弯,露出温柔的笑来:“我知道啊……可是牧云,在那一刻,我作为成年人,只不过是做了一个自己乐意、也能够承担后果的决定罢了。”

    他的声音是如此柔软:“因为在我心里,你更重要呀。”

    邹牧云看上去有些触动,但也更加显得焦躁了。他来回走了几步,最终像是狼狈逃离似的丢下一句:“你先休息,我去外面抽根烟。”就匆匆地出了病房门。

    巫菟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淡了。他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指尖,视线转向玻璃窗户外正翻涌着压下来的大片乌云,极轻地叹息一声。

    在五年前,他初次遇见邹牧云的那天,也是乌云密布、大雨倾盆的七月的一天。

    那天是许灼的生日,也是他们大学毕业的日子。许灼家背景不错,自己也是A城里二代圈的一员,当天举行的盛大宴会自然也邀请了A城的不少名门贵族。其中当然也是有邹牧云这位圈子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正儿八经的二世祖。

    巫菟当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孩子。他小时候与双亲旅行时出了车祸,父母当场死亡,而他滚落到外边的草地,只受了点轻伤。历经波折,他被送到了孤儿院,在那里被安全地抚养长大。

    巫菟长得好看,平时待人又很体贴温柔,自然是深受不少人的喜爱。在老师的教育下,他努力地学习,成绩相当优异,考进了A城出名的中学。他跟许灼正是在高中认识的,后来又考入了同一个大学,还是同一个专业。许灼对他很是欣赏,又对他的身世很同情,因而平时就尤其照顾他。

    所以那一天,他自然也是被邀请的一员。

    当许灼将他引荐给邹牧云的时候,邹牧云正穿着一身标致的西服。他只懒洋洋地抬起眼,表情悠然,瞧着有种说不出的英俊。

    爱情来得如此匆促。那一刻,巫菟的眼睛里头就好像只剩下对方了。从心口传来的激烈的跳动声,正汹涌地倾诉着他的感情。就是这个人了——他想,就是这个人了。这个能够如此轻易撩拨我的男人,他就是我想要的人。

    唯一的,想要的,爱人。

    于是,这场大胆的、盲目的追求,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没有人能够想象,一个普通的、刚毕业的男大学生,竟然敢向A城最出名的二世祖表白求爱。

    在他第一次跟邹牧云倾诉心意的时候,邹牧云先是仰头把杯里剩余的酒喝完,随即站起身来,直接把他拖了出去。

    “看在许灼的面子上,我不想对你动手。”那时候的邹牧云还是个肆意妄为的公子哥,远没有现在来得那么沉着冷静,“但你最好拎清楚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嗯?”

    他又把巫菟打量了一番,补充道:“你要是真缺钱,许灼不可能不帮忙。但是,如果想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你恐怕就失策了。”

    邹牧云会这样想也不奇怪。因为他的身份地位,从以前起就有数不清的人想用各种办法爬上他的床。而对着一个只见过没几次的人表白的真心,他是不会也不可能相信的。

    但巫菟没有灰心。

    为了有更多的时间来追求邹牧云,他没有去做朝九晚五的工作,而是选择了做一名自由工作者。他一边依靠写作赚取稿费养活自己,一边想尽办法接近邹牧云。周围的人完全不能理解他的痴恋,他们对他既同情、又嘲弄,好像很期待他被重创之后摔落的模样。

    就连许灼也忍不住语重心长地跟他谈起这件事:“小菟,邹家不是那么简单的。再说,邹牧云不可能会跟男人在一起。作为邹家的继承人,他必然会迎娶一位能够壮大邹家实力的妻子。你……你还是再慎重考虑一下,好吗?我不希望你白白蹉跎了时光。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更合适的选择……”

    巫菟感谢了他的好意,但表示自己并不会改变。

    “阿灼,邹牧云……他是不一样的。”那时,他笑着说,“他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魅力,那是其他人都无法给我的感觉。即便不能和他在一起,能够陪在他左右,我就已经足够快乐了。”

    许灼暗自捏紧了自己的手。他勉强地回以一笑,说:“我明白了。但不管怎样,小菟,作为你的好兄弟,我都会在你身后,做你坚实的后盾。”

    巫菟眼眶都红了,伸手拥抱了一下许灼。

    “谢谢你,阿灼。”

    同样地,没有人能预料到,巫菟这一追求,就是整整五年。

    从一开始动手恶揍几顿,到把巫菟无视当空气,再后来竟然默许了巫菟跟在身边,邹牧云的行为让不少人大跌眼镜。但偏偏这位大少又没有改掉以前的作风,身边的情人照样是一个接着换一个,让其他人完全摸不着头脑,不能明白邹大少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若说他接受了巫菟,他又曾经做出过让巫菟亲眼看着他跟情人做爱的事情;若说他拒绝了巫菟,他又何必忍受这样一个普通的男人跟在他身边?明明他只需要朝部下轻松交代一句,巫菟就可以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

    但更让其他人不能理解的,是巫菟。

    被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被那么过分地对待过,偏偏巫菟还是能温温柔柔地笑着,继续坚定地跟在邹牧云身后。

    有的人觉得巫菟简直是贱到了骨子里。被喜欢的人如此对待,居然能不恼不怒,还这么死心塌地的,他们的确是第一次见到。他们既为这样的痴情感到些许动容,又为巫菟这样的盲目感到畏惧。

    他们甚至会想,要是邹牧云叫他去死,他怕也是心甘情愿的吧。

    巫菟跟在邹牧云身边,做着文职的工作。

    邹牧云从两年前开始正式接手家里的生意,又有扩大产业的意向,那时正是忙得头焦额烂的时候,身边缺人得紧。巫菟本科学的经济,也去一些大的企业实习过,虽然这些年依靠写作生活,但还是能捡得起以前的东西。正好他又想与邹牧云亲近些,便主动说来帮一些忙。

    邹大少站在窗前抽完了三根烟,终于点头答应。

    巫菟先是跟着一位经验老道的秘书学习,随后很快就上了手,文件处理得当,行事也愈发滴水不漏,连那老秘书都时常夸赞他的天赋。听到夸奖,他总是羞涩地笑笑,不说话,却又忍不住拿亮晶晶的眼睛往邹牧云身上看,像极了渴求表扬的小奶狗。

    邹牧云往往坐在座上,面上半点不露。等其他人都相继离开了办公室,他才将巫菟叫到身边,伸手揉揉他的脑袋,说:“做得很好。”

    于是,巫菟接下来的一整天都会是快乐的。

    邹牧云的亲信早已对他们的事情心知肚明。而巫菟做事厉害,又很会讨人欢心,让他们都对他很难生起恶感。因此面对巫菟,他们既希望他能够得偿所愿,又担忧他受到伤害和打击。他们心知自己的头儿是何等理智的人,所以巫菟的感情,怕是只能无疾而终。

    从一年前开始,巫菟住进了邹牧云的房子里。

    当然,他们并没有住进一个房间,也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巫菟住进来的理由,似乎只是因为更加方便工作——还有保护他。

    邹家一向是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身为继承人的邹牧云更是被重点对付的对象。而与邹牧云如此接近、还在帮他做事的巫菟,自然也是被盯上了。在发生了一起绑架未遂案之后,邹牧云就直接派了人把巫菟那间小公寓里的东西打包进自己的房子,直接敲定了巫菟搬进来的事情。

    巫菟当然是快乐的。

    但有时候,他也会感到低落。

    离邹牧云越近,就等于离他的私生活越近。

    也就离他的情人们越近。

    这些年来,也许是肩上的责任越来越重,需要忙碌的事情越来越多,邹牧云找情人的频率跟以前比起来,已经降了不是一点两点。他也不像过去那么荒唐——比如像第一年那样,为了叫巫菟死心,当着巫菟的面跟情人做爱。

    但毕竟他跟这些情人还是没有断掉,所以他们会有夜生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邹牧云从不留情人在家里过夜,但会让情人进门。为了确保安全,这些情人会被保镖们经过几道检查后带进来,随后在一楼最里面那间房里跟邹牧云做爱。等邹牧云发泄完,他就独自出门上楼,轻飘飘交代几句,让仆人把情人清洗完就带出去。

    巫菟原本不知道这个规矩,只是有次下楼来喝牛奶,无意间听见了里头的动静,登时就愣在了原地。与他关系不错的刘妈收拾完厨房的东西,出来瞅见他在那呆呆站着,眼眶都红了,颇为心疼地拉过他,就要往外头走。

    正巧这时候邹牧云也完事了,他穿着松垮的睡袍打开门,就看见巫菟挣开刘妈的手,红着眼睛,逃也似的跑掉了。

    “诶,小菟!你这孩子,怎……”

    刘妈一转头就看见邹牧云,立刻闭了嘴,尴尬得不行。

    “他下来做什么?”

    听见邹牧云的问题,刘妈不敢怠慢,赶紧回答:“小菟应该是下楼来拿牛奶喝,他一般睡觉之前都习惯这样……”

    邹大少没有再说什么,挥手让她离开,只是深深地望着巫菟跑掉的方向,面上沉静如水。

    等他捧着牛奶杯子上楼敲开巫菟的门,只看见巫菟故作冷静的笑脸,捧着书道:“牧云,怎么了?”

    他眼周一圈儿都是红的,漂亮的眼睛里还浸着湿软的雾。

    邹牧云沉默一会儿,抬起手指轻轻擦过他眼角的湿润,随后把牛奶递到他的唇边。

    巫菟简直是受宠若惊:“谢、谢谢,但是,牧云,我可以自己……”

    “喝。”

    邹大少就着这个姿势喂完巫菟,才转身离开。

    那一天晚上,巫菟的梦都是甜蜜的。

    而从那天之后,巫菟没有再撞见过像这天晚上发生的、这样尴尬的事情。

    叩叩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巫先生,我们来给您换药。”

    两个护士拿着托盘,在门口的保镖的注视下走进病房门来。

    巫菟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向她们温和地笑了一下:“好的,非常感谢你们。”

    “这是我们该做的,您不用道谢。”年轻的小护士一边为他拆下胳膊上的纱布,一边看着他的伤口说,“还好,除了您左小腿的粉碎性骨折,您其他的伤没有那么严重……您多注意休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巫菟笑着点点头。

    在换药的过程里,他闭着眼睛,愣是忍住了一声没吭,只是额头上都被疼痛激得渗出了汗珠,嘴唇也被他给咬得发白。

    “巫先生,不如我帮您擦一……”

    另一个护士看他这样,想要拿帕子帮他擦一擦脸上的冷汗,却被身后的声音给打断了:“不必了,让我来就可以。”

    她回头一看是邹牧云,赶紧站起身来往后退几步,把位置留给对方:“好,好的,邹先生。那我们就先走了。巫先生不要轻易挪动位置,这几天要清洁的话,就拿湿布擦身就好。还有他手上和脸上的擦伤,我们四个小时后之后会来换第二次……”

    邹牧云略一点头,看着两个护士离开病房,回头拿了一张干净的帕子,动作轻柔地给巫菟擦去了头上的汗。

    巫菟疲惫地睁开眼睛,他嗅了嗅,微微地笑着说:“牧云,不是想抽烟吗,怎么没有动?”

    他很熟悉邹牧云的味道,平时的气息、吸烟的气息、洗完澡时的气息……所以他一闻就知道,对方在外面并没有抽烟。

    邹牧云的手略一停顿,随即又继续拿帕子给他把鬓边的汗珠也擦去:“不想抽了。”

    “牧云,你心情不好吗?要不……”

    “够了,巫菟。”邹大少的表情并不是很好,“不要再一直关注我的这些芝麻事。”

    巫菟有些怔,他像是不能理解一般,呆呆地看着邹牧云。

    邹牧云把帕子扔到一边,伸出手掐住巫菟的下巴,说:“你看看你自己,巫菟,你……现在躺在病床上,折了一条腿,身上都是擦伤,接下来还要熬好几个月。而我什么事都没有。你得多关注你自己,你听明白了吗?”

    “我,”巫菟垂下眼睛,颤动的眼睫像是轻扇的蝶翼,“我只是……”

    沉默了一阵,他轻轻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的,你别生气,牧云,我……我会……”

    邹牧云看上去好像更是恼怒了一些,巫菟赶紧止了话头,可怜兮兮地看向他。

    “你真是个——”邹牧云的手忍不住加了点力,把巫菟掐得都有点发疼了,“你要真是明白,就做出行动,别光是嘴上说这些漂亮话。连自己的命都不重视,你这个人简直是……”

    巫菟的下巴被对方掐得留下了两个发红的指印。他有点委屈地回答:“可是,牧云,这些年来,我,我已经习惯了——唔!”

    他没有说完的话语尽数被吞下。

    邹牧云终于忍不住,凑近去恶狠狠地吻住他的嘴唇,又恨又怜地,把这张总是说出让他不高兴的话语的嘴给封堵住。

    巫菟彻底愣在那儿了。他像是忘记了呼吸似的,被吻得脸上涨红,连脑袋里头都被彻底搅乱了。

    等邹牧云终于放开他,他整个人都软软的,快要缩进被子里面去了。

    “现在明白了?”邹牧云摸上他发烫的脸,哼笑一声,“真是傻透了,这么多年过去,还什么都看不清楚……算了,也不是什么坏事。所以说,你现在还拿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

    巫菟猛点头,眼里头都带了点泪花,连连保证:“拿、拿的,我肯定,我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邹牧云的表情这才彻底舒缓下来。他坐在一边,给巫菟掖好被子,看了看时间,说:“还有一阵才到午饭的时间,你昨天没休息多久,现在就先睡一会儿。一会儿饭送到了,再把你叫醒。”

    巫菟乖乖地点了下脑袋,眼睛却没有闭上,而是满含期待地看着他。

    邹大少微微地笑了一下,轻轻握住巫菟的手,看着对方胳膊上大片被纱布遮挡住的伤口,眸光渐深:“我就在这儿陪你,不会走。安心睡吧,巫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