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宪章(上)
陆琰是外臣,管不得宪章司的公务,但刑部大牢被人掏了,他还是能出一面,看看状况。修书送往凤阁,他先不找侯永,只等侯永想好了说辞,捐个宪章卫要员出来交待。秦樾落罪下狱,刑部还没问出头绪,宪章先动手,好似是狴犴自公堂上化了形,为龙捕猎。 龙,他们的龙君应当还在宫中懒睡,不必闹到那边去。一句“颂芳先回宫莫要引火上身”打发了报信的内侍,陆琰遣了几路人马,直到坐上软轿,才有空琢磨昨夜刑部的情形。 怎么胡常龄没有一点消息,还要等到宫里人透信儿? 自从李恭登基,正妃胡氏为后,当年的刑书胡常龄便离了实职,封了太保,行走朝内一些闲事。但他在刑部有的是人脉,刑部有事,若通过他,最有效率。如今胡太后居于深宫韬光养晦,收了性情要立母慈子孝的榜样,可光看胡常龄的举止,胡氏心里对新帝的态度并不明朗。 可刑部囚着的不是旁人,是前任凤阁大学士秦幼贞——在这件事上左右不定的话,是能将胡常龄的旧闻,都拖出来的。陆琰捏紧了袖口,想起的都是顺王府上,胡常龄、秦樾与他三人往来的场面,早年文武双全的刑部尚书,埋下多少暗线,就等着一日退隐于朝,一发拨得动千钧。还是这老儿聪明,前几年就顶着他与幼贞相斗,不知自己又在何处做个渔翁。 下轿见得是大门紧闭守卫森严,一个个面上神情见得着昨夜窘迫,陆琰未进院中,直立门边环视。当时宪章卫出动,蓝衣在暗中一片墨色,乍看也不知有多少人数;为首的捧着宫内司文牒,嘴上称了皇上口谕……矫诏可是欺君,侯永脚跟不够稳不当如此,难不成背后真有李少俅一份?陆琰想起新帝询问过秦樾事,他没有据实说,所以李少俅想亲自问问? 且等等,等来侯永消息。陆琰在这儿站得不久,远处马蹄渐近,人还不少,个个腰间是铮铮兵器——一队宪章卫围着辆车到此,看清门前是谁,为首的下马行礼,直称斗胆,冲撞了陆尚书。 陆琰本不该在此,可既然宫内与宪章合力搬出了李少俅,那他可以在此试试。领队不是宪章司指挥使,不过面熟而已,一口板正的官话,膝头着地锵然有力:“昨日我部提得人犯一名,现已查问完毕,指挥使着下官送还原处。” 对待秦樾,即便宪章司都配了辆马车伺候,也可能是为求隐蔽。陆琰不语不动,只盯着马车,等前大学士下来;人是从刑部被带走的,接收也得刑部办,他一个吏部尚书,不过路过,看个热闹罢了。 大约是指挥使交代过,来人见陆大人只字不提,礼数到了,就安排送交人犯。那边车门一开,下来三个宪章卫,看徽牌不过从七,握了刀柄列队车旁,就见秦樾下车——入了大牢不到十日,傲骨还在,不得人形。 秦樾身边两人见他步行迟缓,便上来左右各一,想架着人走;不想车里传来一道人声,摆着谱传话:“侯常侍不是嘱咐,让秦大人自己走嘛。” 宪章卫们一听松手,任秦樾滑脱了支撑,斜跪在地;而这道声音,陆琰听见,也不由得动了动眉毛,随即收起目光,侧身而立。跟着话语下车的是位披挂百户锦绸的青年,手把一柄麒麟阔剑,身形矫健,貌相威风,背脊挺得直,一套官服顺肩溜下,腰上紧束得细,衣摆招展,是京中少见的气度。百户闲步靠近秦樾,扯肘将人拎起,特地弯下身,是讽刺秦幼贞短小身材,没了官位,更显得瘦弱。 “秦大人别谢我,要是您爬进去,百姓不管您还在不在位上,传远了,可就跌了凤阁的份儿,丢了满朝的人呐!”青年凑在秦樾耳边,但音量大,陆琰站在阶上也听得清——宪章卫胆敢嘲弄凤阁,这么点明了态度,陆学士不能坐视不管,必须转来仔细看看来者。 这百户五官俊俏,显得年轻,仅在唇上留了胡须,像是要遮掩容貌似的;但是他肤色深沉,胡须不显得突兀,稍一转脸,还有点岁月沧桑人心易老的小模样,使他乍一看足有资历,配得上宪章百户之衔。 可是经不起推敲。容貌能改,举止难变,更别说故人声音如旧。陆琰在略高处,看青年折腾起秦樾来,忽而想到,是不是有人背地里推断了各种,父亲的罪由? 就不知道这闵乐麟倒台的“功劳”,换了个身份进京做宪章的闵奕,有没有摸索归结到陆汝尧的头上呢? 闵奕闵七珀,宪章卫自岳州提来的百户,如今不知又叫什么名号,胆敢助了宫内司的气焰,还直直面向陆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