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座宏伟的殿内。

    玄雷与赤风彼此缠绕,最后相互碰撞在一起,若如天崩地裂,接连生出巨大声响。

    离希特:“……”

    穆黎:“……”

    魔素与魔素愤然对峙,它们的主人却一丝不挂,裸身立在足以承载五五个成年男人的床榻上。

    鬼王穆黎没了斗篷,浑身一览无遗:及肩的粉灰碎发之下剑眉略微蹙起,眼角带有肉食者的狠厉,薄削寡淡的唇也抿得紧紧的。他比被他掐着脖子的离希特更高挑,也更壮实些。

    然而,离希特也不甘示弱,不顾被五爪刺穿的脖子,六翼大振,手直接埋入穆黎的胸口,将那颗血淋淋的心脏牢牢攥在手中。

    血从两人各自的伤口流淌,染了他们一身,又在床单上混为一体,形成刺目的鲜红痕迹。

    即使如此,他们还是紧闭着眼,仿佛灵魂出窍了般,维持这一个姿势,任由源自自身的黑红魔素能量在空中对撞,时不时发出骇然声响。

    在这样的喧闹之中,格涟· 沃尔弗雷终是按耐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才不过十八来岁,长长蓝辫洒在水面上,因为泡水泡了太久,俊美清秀的脸上甚至泛着病态的白。

    “我不行了。”他望向面前另一个男子,说出了几个小时来的第一句话。

    “......”

    对方默然,但抵在格涟脖颈的剑尖却忽发一颤,无言给出警告。格涟没有退缩,反而将头仰得更高些,嘴边挂起甜而不腻的浅笑。

    “您逼我维持同样的姿势,泡在这里头已经半天了。”他指指自己,一屁股坐在略及腹部的水池,头后仰,双手撑地,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湿的,可以说是狼狈至极,“搞得我现在手脚很酸,腰背也很疼,快受不了了,放过我好不好?”

    态度可冤枉了。自他不经邀请闯进结界以来,这位传说中的第一男宠大人便将他踢翻到水池里头,又拿剑摁在动脉,不让动分毫,似乎怕他会去阻拦远在床上繁忙的‘那两位’。

    “我不是在玩闹。”格涟诚恳地强调了一遍,“您看,我身体都开始发冷了。奇怪吧?现在明明是炎热夏季,我怎么会这么冷呢?这一定是泡水泡多了,怕是要发烧了吧。这年头发烧感冒也挺不好治的,说不定这会是我的死因?呜呜呜,做人类就是这点不好啊,寿命太短,像蚂蚁一样一拍就拍死了,哪像精灵……”

    “……”剑被往前推了一点,这回真扎进了皮肉。

    滴血溢出。

    格涟淡然抹掉刚挤出来的泪,乖乖住嘴不说了,专心致志地凝视面前的男子。

    雪。

    不管是谁,看到这人或许会自动联想到雪这个词语。他肤白俊秀,眉目如画,一头长发白银如月柔柔垂在细软的丝绸白袍上,整个人好像是上神精心雕刻出来的瓷娃娃,难以让人移开视线。若非他左手正拿着把剑,格涟还真想趁这机会多多与他亲近些。

    “哎,他不会成功的。”格涟突然笑说。

    对方依然不应,但那双横向往外的精灵耳明显地颤了一下。

    “穆黎大人乃五位鬼王之一,魔力体质双双非凡,岂是一个身残志坚的堕天使能轻易摧毁的?”格涟继续说:“这点尤伊大人您,明明就心知肚明,何必抱那么大希望,非让自己趟这浑水……”

    被他唤为尤伊的男精灵冷然撇头,目光沿过理石四柱、阶梯和池水,往更高处的床榻望去。

    此刻,那边又是一声巨轰,两种能量相互拉扯,像在半空对砍的两把利刃。

    堕天使离希特作为暴君穆黎明媒正娶的王妃,竟然恃宠而骄,对自己的主君出手,其勇气确实值得被歌颂,可他的弑君计划未免太理想化了些。

    鬼族的肉体非常结实,自愈力非一般地强,特别是鬼王这种等级的,受的伤可以在转眼间愈合,没法轻易杀死。于是离希特想了一个方法,打算在自己的地盘,就在他创造的异次元内,将穆黎的意识体彻底地毁了,以此让外面这身躯,变成再也害不得他人的空壳。

    看尤伊一言不发,格涟稍稍推开泛银的剑刃,小心翼翼地说:“不管怎样,将希望托给天使是很危险的行为,特别是那种四不像的堕天使。”

    尤伊这才平淡应道:“你懂什么。”

    这话虽短,说的意思还真直接。

    格涟并没有恼怒的意思,反而展颜哈哈一笑,“我一介小奴隶确实不需要懂太多,单是目睹王妃大人和男宠大人合伙背刺主人的绝景,我就已经死而无憾了,至于其他的嘛……”

    他没说完。

    只见尤伊眉心微皱,翻身下池,竟是护在了格涟身前。格涟小心越过他肩望去,那榻上,居然有一个黑影正在慢慢站起。

    也只看到了这一幕,下一秒,大量黑羽迅速往外散开,做出了最后的挣扎,只闻轰然一声,狂风便吞噬黑电,引出剧烈爆炸,威力很大,貌似连整个寝殿的地基都震动起来。

    足足五小时的死斗,所谓红与黑的碰撞终是引来了结局。

    尤伊怕是也意识到了,就在狂风席卷的刹那,绷紧的身子开始微颤。趁这短暂的机会,格涟揪紧他的衣领翻过身去,将他压在了池边。

    细长凤眼略有些困惑,似乎没想过格涟一个人类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但尤伊很快定神,扬起左臂试图挥剑,却也及时被格涟摁着动弹不得。

    格涟还警惕地瞅了瞅他的右手,发现那里的皮肤与雪白袍子正相反,竟是焦如黑炭,没有任何生气,就像死了一样垂在水里。

    “就说吧。”格涟神色柔和了点,俯身凑近尤伊的耳侧,“那位堕天使给不了您想要的‘自由’。”

    底下人还在挣扎。

    “暴风正在散去,王妃大人设下的结界也在慢慢消失。过不久,外面那几个要进来了。”

    大门阵阵震动,仿佛在证实格涟的话。

    “您要不动,咱两兴许还能装是被王妃大人催眠了。”他对尤伊继续笑道:“再说,主人也不晓得有您的参与,应当不会让他们为难,哦,高贵的尤伊大人,您这样的眼神可不行。别想着胡来了。要是恼怒您的主人,他会毫不犹豫地让您见识人间炼狱。”

    人间炼狱。

    尤伊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发白,长剑从他无力的指间滑落,沉进水里。

    恰在这时,床榻那边砰然巨响。有一个矮小的人影被炸出烟雾,狠狠撞到最近的石柱,再瘫在地上。几乎同时,床上的雾气也猛然散开,雕出了笔挺站着的那位王者。

    他猿背蜂腰,裸露结实的肌肉线条。骇然五爪垂在两侧,举手投足尽是猎食者的霸气。那夺魂的赤色竖瞳更是冷漠无情地直视前方,仅仅只是与其对视,稍不注意,连魂都会被吸走似的。

    胜负已定。

    格涟放开丧失争斗意愿的尤伊,飞奔到台阶并跪下,小脸微微泛红,攥紧十指仰望等待已久的风姿,“哦,我的主人,您能平安归来,格涟真是感慨不已!”

    他顺势解开衣襟,露出细瘦平坦没一丝赘肉的白皙身子,“主人,您一定在里面遭受了不少,只要能安抚您,格涟随时都可以……”

    “陛下!”

    殿门终于被推开,一群人提刀扛枪地冲进来,为首的红发老头,一见殿内场景,便面目狰狞,抖着胡子呐喊。

    “一帮低贱之人,怎么敢对陛下……!”他气得语无伦次,只得挥舞拳头,跟身后几个人说:“还等什么!快拖到地牢动用最残酷的刑罚!让他们不得好死!”

    不愧是做城管的,效率出奇地高,没一会就把人抓好了。与乖乖任两个鬼兵一左一右挟走的尤伊不同,格涟心想,自己刚脱到一半,话都还没说完呢,不能这样放弃。

    暂且不谈那不省人事的王妃大人,尤伊大人是主人平日最宠爱的珍宝,而他自己是前些日子才讨来的新鲜货,还没享尽,应当不舍得这么快丢弃才对。只要能解释清楚,希望还是有的!

    格涟死不放弃,手打脚踢地推开两个鬼兵,飞扑到主人脚边,都不需要事先斟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主人!格涟并没有参与!您知道的!格涟只是担心主人才会来到此处!绝无敢有半点忤逆的想法!”

    “区区人类之辈!不许用脏手碰陛下!还不快打死他!”

    鬼兵烦得很,偏偏鬼王又一动不动,仍然冷冷望着门口,格涟心生不耐,就在某个鬼兵杨起手刀冲过来的时候,豁出去了般抱紧穆黎的腰,使劲摇晃了一下。

    “主人您说句话啊!主人——!”

    深邃无情的那双赤眸赫然被他摇出了一抹淡光,出奇地有点暖,还有一丢丢茫然,完全不像平时起床气那么糟糕的暴君。

    然,下一秒,白眼一翻,往后一摔。

    号称‘不死’的第五鬼王穆黎,竟就这样一句不说,晕了。

    到后来,格涟在被鬼兵甩了两巴掌的时候还在困惑不解。

    这剧本,咋跟想好的有点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