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的作品集 - 言情小说 - 不伦(骨科)在线阅读 - 第五十八章 爱就是总有遗憾

第五十八章 爱就是总有遗憾

    新年之后,蒋鹤声一直在张罗找房子的事情。我倒是没什么要求,跟他在一起就好。初一的中午,在饭桌上谈起这事,蒋襄有点不太乐意。

    “那个教育局的小姑娘你到底跟没跟人家了解过啊?我听说那姑娘看了你的的照片觉得挺满意的,你自己想想,今年都二十八了,也该考虑考虑。”

    “嗯,我不太喜欢。”蒋鹤声应付着,“现在工作也忙,再说吧。”

    蒋襄看了我一眼,犹豫地说:“咳,那个,我觉得你要是搬出去也行,自由一点,想谈朋友也方便。就是……听寒就不必跟你一起住了吧?”

    我心生不满,反问蒋襄:“什么意思?我是累赘吗?我还耽误蒋鹤声了?”

    “没,没。”蒋襄赶忙否认,想了下,又索性撂下筷子,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听寒,我是觉得你不要太黏着你哥了,还动不动就发脾气,又打又骂的,你这样你哥怎么成家?”

    我摔了筷子,不满的情绪终于爆发:“我又不是今天才这样的,好好想想你自己做了些什么!别总想着教训我,你也配?背信弃义的狗东西!”

    我情绪激动,指着他鼻子骂:“你看看家里这些人,老的小的,都他妈因为你才疯成这样的,蒋襄,你下辈子托生成一条狗吧,你只配一辈子吃屎!”

    “你、你……”蒋襄气得讲不出话,指着我的手指微微颤抖。

    我的眼睛不听话,眼泪大颗地涌出来,这样有点没有气势,还好蒋鹤声把我抱住了。我看着他的英俊而模糊的脸庞,他紧蹙着眉,嘴巴一张一合。我听不见,但直觉告诉我,他在骂蒋襄。

    蒋襄大口喘气,不可置信地缓慢站起来,舒安似乎不明白我们为何突然吵起架来,迷茫地扶着蒋襄,不知该说些什么。

    后来我就不知道了,我睡过去了,又或者,是晕过去了?

    像是做了个很累的梦,在梦里一刻不停地奔跑。醒来时,我在蒋鹤声怀里。

    这是个陌生的房间,宽敞而简约,床头亮着一盏橘黄的夜灯,只有蒋鹤声的怀抱是熟悉的。我动了动,他睁开疲惫的双眼,摸了摸我:“饿不饿?想喝水吗?”

    我摇了摇头,把他抱得更紧,想从他身上获取一些安全感。

    “我们被赶出来了吗?”我问他。

    “不,”他说,“是我们选择不回去了。”

    他的嗓音有些发哑,整个人绷得很紧,处于一种难以放松的状态中。

    “有点匆忙,好多东西都没置办,明天我们一起去商场吧。”

    我鼻子发酸,但不想落泪,尽力忍耐着:“哥,我是不是不应该那么说?现在连家都不能回了。”

    我不在乎家不家的,但蒋鹤声因为我又多了一个缺口。

    “你在我身边,这才是家。”他吻我的额头,“寒寒宝贝,跟我有一个家吧,我想这一天很久了。”

    我们拥抱着,感受彼此的体温,交换体液,在一个个温柔的亲吻里感动落泪。

    今天我不在状态,做了一次就累了,趴在他身上昏昏欲睡。

    蒋鹤声想抱我,又想抽烟,只能把胳膊伸得很长,抻着脖子吐烟雾。

    他问我:“今天都23号了,还没来姨妈吗?”

    “嗯,”我迷迷糊糊地回答,“大概快来了,觉得肚子不舒服。”

    他轻轻帮我揉,“明天熬汤喝,好不好?”

    “好。”

    第二天一早,我果然是被汤羹的香味馋醒的。但蒋鹤声脸色不太好,他指间夹着一根烟,催我:“寒寒,先起来吃饭吧。”

    我伸了个懒腰,觉得浑身疲累,不想起床:“买东西不用着急吧?你抱我再睡一会儿。”

    “真的得起了,”他拉我,“一会儿……可能有别的事情要做。”

    “什么?”我没骨头似的挂在他身上,他给我抱到马桶上,尿完了不让我冲。我踩着他的脚洗脸刷牙,他又把我抱在餐桌边吃饭。

    我渐渐感觉到他的紧张,于是问:“怎么了?”

    蒋鹤声没说话,让我自己好好吃饭,他走进卫生间去了。

    我觉得腰好酸,肚子也不舒服,便没跟去看。不一会儿他从卫生间出来,脸色苍白,手上拿着什么东西,止不住地颤抖。

    “怎么了?”我忍着不适,拿过他手上的东西。

    是一根验孕棒,两道杠。

    我只觉得五雷轰顶,腿一软栽进他臂弯里。

    他的嗓子像是一瞬间哑掉了:“寒寒,我们去医院吧。”

    大年初二,医院里门可罗雀,又冷又静,像地狱一样。我们在B超室门外等报告,蒋鹤声贴墙站着,我们交握的手心都是冰凉的。

    “已经六周了,”医生瞥我一眼,“在吃避孕药,前两天还吃了感冒药,还同房了,这孩子都没掉,命挺大的。”

    我哆嗦着。

    医生见我恐惧的样子,大概也猜到了结果,叹了口气:“今天安排不了手术,至少得明天。”

    “明天,那就明天。”我急迫地回答,从心底泛起的冷意无法驱散,眼睛酸涩但却没有眼泪可流。蒋鹤站在我身后,听见我说做手术时,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明显地哆嗦了一下,悄悄拿走了。

    这一晚真是比任何时候都漫长。

    我们俩大眼瞪小眼,快要把天花板瞪出个窟窿。蒋鹤声几乎没怎么在床上呆着,半夜还下楼买烟。我在卧室听着打火机不断发出声响,烟雾似乎能穿透墙壁,飘进我鼻腔里,把我呛得咳嗽出眼泪。

    天亮了,他过来抱着我,发丝里都藏着浓重的烟味。他把手放在我的小腹上,慢慢地轻轻地摸,后来又忍不住趴在那里听动静。

    我好像是哭了,我说:“你听什么呢,他就小小的一团,还没有长手和脚呢。”

    蒋鹤声轻轻笑了,我感觉到那里的衣服湿了,他说:“看不到他长大了,寒寒你说,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弟弟吧,”我想了想说,“最好是像你,长得那么帅气。”

    “嗯,”他伏在我身上栗栗发抖,笑着流泪:“我还是喜欢妹妹,再生个一模一样的你,多好啊。”

    我忍了忍,不叫自己哭出声来,我说:“蒋鹤声,你真喜欢孩子。”

    “但可惜,我们生不了。”

    “嗯,”蒋鹤声的声音发闷,无助又难捱,他轻轻抚摸我小腹,“下辈子别当兄妹了,做对普普通通的恋人。”

    我忍不住哭出声来。

    天亮了。

    他简单洗漱了一下,眼睛黯淡无光,嘴边一圈青茬,憔悴不已。我都没敢看镜子里的自己,揉了揉肿胀的眼睛,埋头洗漱。

    蒋鹤声给我梳头发,扎了个低马尾。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在想象他有了女儿的样子,他也会如此温柔地给女儿梳头。

    我难受得心脏要爆开,泪流满面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蒋鹤声。”

    “别胡说。”他从后面抱住我,轻轻吻我的脸颊,“别胡说。”

    “是我对不起,寒寒,是我光顾着追名逐利,没有关注你。”他的眼泪灼热,把我的皮肤烫出个洞,他忽而失控,哽咽地啜泣:“怎么……怎么会这样……”

    今日阴雨连绵,黑云压城,细小的雨滴打在车玻璃上,很快又被雨刷抹下去。我头脑昏沉,被蒋鹤声抱下车,又抱上车。

    我不敢面对这一切,冰冷的白色,反光的器具,刺眼的手术灯,还有蒋鹤声凝重苍白的脸。

    我不清醒的时候,总以为这全部都是梦而已。我没有爱上蒋鹤声,他也没有爱上我,这一切都是假的,医院,B超单,白大褂,手术刀。等我梦魇醒了,我还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蒋鹤声会迎着阳光推门进来,说:“妹,快起来,要赶不上车了。”

    蒋鹤声和蒋襄拎着行李,姥姥和舒安挽在一起,我们一起坐上去北京的飞机,在天安门前拍下一张全家福。

    只可惜难有永恒的幸福,选择了一头,就要舍弃另一头。

    又或者是先被一头舍弃了,才被迫选择了另一头。

    蒋鹤声连日来眼睛里都布满血丝,他没有多少睡眠,抽烟抽得指间都发黄了。我不忍心看他这样,那个意气风发的蒋鹤声,一夜之间变得如此颓废,魂不守舍。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感觉做了手术之后,小肚子上那圈肉就消失了。蒋鹤声也没好到哪里去,几日内消瘦下来,下巴的轮廓比以前更清晰惹眼。

    我本来就懒兮兮的,这一下又不愿离开床了。蒋鹤声也不许我离开,连上厕所都要抱着我去,还非要给我换卫生巾,真像养孩子那样无微不至。我流了点血,他紧张地给医生打电话,得知是正常的情况后才放心下来。

    我常常是昏睡醒来时,发现屋子里又多了许多东西,而他总在我一眼看得见的地方,像是从没有离开过。补品成堆的买,吃完这个喝那个。房间里暖气充足,他还让我穿着长袖长裤,带着毛线帽,被子也换成了更加厚实保暖的。

    每当我想把他从消沉的情绪中拉扯出来时,他总是对我笑,装出一种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怕我无聊,更怕我走不出去,就求我带着他打游戏。

    我们俩处在一种互相担心又不得不强装笑脸给对方看的诡异气氛中,明明都没心情娱乐,还要硬凑在一起。蒋鹤声没什么打游戏的天赋,一直被队友喷,他懊恼地躺在我腿上,内疚道:“啊,我好笨是不是?”

    “没有。”我微微笑着,去摸他枯瘦的脸颊,心里针扎一样疼。

    他幽暗的眼睛强眨出些光芒,拉着我的手,放在心口处,问我:“想出去玩吗?”

    我摇摇头。

    “我只想和你呆在一起。”

    “好宝,我也是。”

    他在客厅里安了个秋千,没事就抱我上去玩。他说小时候放假带我去广场,那里的秋千总有小朋友占着,我在旁边等到天黑也玩不上。

    “这会可以玩个够了,没人和你抢。”

    “那可不行,没人抢多没意思啊。”我说,“你跟我抢……但是不要抢过我。”

    抢着抢着就抱到一起,然后我吻了他。

    那是那几天里,我们第一次接吻。

    吻就是表达爱意,表达我爱他、不能失去他。也许在他看来,这还代表着我的原谅。

    他那人……我以前从没发现他那么容易流眼泪。

    .

    初七的时候,舒安和蒋襄来了。

    我看见他们的时候吓了一跳,舒安手里拎着一盒燕窝,还有土鸡蛋什么的,我差点以为他们知道我流产了,一下子紧张起来。蒋鹤声拍了拍我的背安抚我,把东西都接过来。

    蒋襄是有些局促的,缩头缩脑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安地坐在沙发上。舒安说:“妹妹,你那天晕倒了,还好吗?哥哥说你是来月经的时候比较虚弱,我就把家里的燕窝都拿来了,虽然你不爱喝,但为了身体还是多少喝一点。”

    我对蒋襄不满,但对妈妈还是可怜的,她也是个无辜的受害者。我把她拉到一边坐下,不得不应付着:“我没事,休息两天就好了。”

    蒋襄小心翼翼地看蒋鹤声的脸色,见他还在客气地给自己倒茶,便放松了许多,搓了搓手说:“这房子小了点,不过你俩住也够用了。”

    他没话找话,蒋鹤声只是淡淡地“嗯”了声。

    蒋襄讨了个没趣,沉默了半天,又说:“鹤声啊,上次是我不对了,但我也是关心你啊,你别往心里去,好吗?”

    蒋鹤声都没抬头,自顾地拆燕窝:“你该跟寒寒道歉。”

    蒋襄顿了一下,显然是不想采纳他的建议。我别过头,不想看蒋襄。

    舒安握住我的手,诚恳道:“妹妹,当时我们也是觉得,你平时就不爱回家,跟哥哥住在这边,就更不能经常看到你了,所以才说希望你还是回家住。当然这是你自己的事情,还是尊重你的想法。”

    “好啊,那谢谢了。”我语气生硬地说。

    “没关系的,”舒安松了口气,天真地说,“我们都是一家人嘛,都要开开心心的,对吧?”

    蒋鹤声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踢了一下箱子,“梆”地一声,给蒋襄吓了一跳。

    他拧着眉,“没事就先回去吧,我要给寒寒做燕窝了。”

    蒋襄无措地站起来,老态龙钟的样子也并不令我产生同情,他年轻时不顾家庭,老了想依靠儿女,哪有这种美事。

    他和舒安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对我说:“寒寒,真对不起,爸爸、爸爸也不是故意的……”

    我听见他自称父亲就怒从心起,没叫他滚已经算是收敛了。

    不知道他为了什么道歉,前几天?或者更久之前的事情?不重要,我不在意。

    我对蒋鹤声说:“别把燕窝弄得太腥,不然我就倒进马桶里。”

    “好,我弄得甜甜的。”

    蒋襄像尊风化的雕像,被我和蒋鹤声无视,静静地杵在那儿。我走进卧房,过了会儿,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

    “叫他来干嘛啊?好讨厌。”

    蒋鹤声说:“他给我打电话,答应来给你道歉的。”

    “有什么用?”我不太高兴地嘟着嘴,“一文不值了。”

    “好,再也不叫他来了。”他抱住我。

    我赌气道:“再来就把他塞进马桶里。”

    蒋鹤声忍笑:“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