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的作品集 - 耽美小说 - 真实的他[主攻/修仙]在线阅读 - 五、魔界裂缝

五、魔界裂缝

    此次前往委派之地名曰溪孟乡,近几日有邪祟出没,故而寻求仙门除魔。

    师徒四人御剑而去,叶忘奕在最前方。沈晏歌和任枫还没有自己专属的灵武,用的是最基础的弟子佩剑。玄元宗弟子成年后才能前往长虹池寻找与自身契合的器灵,眼下没到长虹池开放之日,沈晏歌还需等待一阵子才能前去试炼。

    前世他后来得到的那把武器,对现在的他来说,却是邪性大于灵性,并非最优之选。

    而叶忘奕脚下那把,乃真真神武,名「无妄」。无妄一出,日月变色,不知道在叶忘奕手中沾染了多少妖魔之血。沈晏歌见过叶忘奕擦拭它的模样,洗去剑身血色,竟如一池寒水,通体霜白,剑尾卧有一枚龙螭,端得是让人屏息的美。

    神武有灵,长虹池中与其说是人挑武器,不如说是器灵挑人,唯有器灵自愿认主,才能真正驱使灵武。无妄能挑中叶忘奕,沈晏歌丝毫不觉得奇怪。

    他的师尊跟无妄一样,世人只见过他在妖魔中厮杀的浴血身姿,却不知洗去血污、收起戾气的叶忘奕,却也是白衣墨发、仙资玉骨的朗朗君子。

    叶忘奕捡到他的那天,他抱着半块被人丢在地上的馒头,身边躺着一条看不清花色的野狗。野狗脖子处少了一块肉,血已经流干了,是沈晏歌咬死的。他饿极了,顾不上脏,狼吞虎咽将馒头塞入口中,唯恐被鸟兽分食。也是他命硬,饥不择食近两年,竟也没生过一次重病,就这么熬下来了。

    他那年八岁,整个人瘦得如同掉下鸟巢、被雨水打湿的雏鸟,身上脏污伤痕遍布,半张脸上溅着野狗的血,唯有一双眼格外大而黑,望向来人时带着警惕的冷光。他身上狼狈,又因抢食得太厉害,时常被人踢打,此刻肋骨还带着被衙役重踹所致的伤。因此看到有人向他走来,他第一反应就是蜷缩身体自保。

    叶忘奕在他面前蹲下身,他一袭白衣,仿若来自云端、从不染尘埃的温暖手掌,就这么轻轻落在了沈晏歌脑袋上。他眉宇间紧绷着的肃杀寒气,在望向沈晏歌时,不自觉散去,只余那张俊逸绝尘的脸。

    “跟我走吧。”那是叶忘奕对沈晏歌说的第一句话。

    沈晏歌含着半口馒头,怔怔看着面前仙人,竟连吞咽都忘了。

    世间万物在他眼中的色彩,都不及面前那人的万分之一。

    沈晏歌进入玄元宗不过两年便能单独胜任大多数委派,除邪祟的委派他不知道做过多少次,即便之后他从祛除邪物转为驱使妖魔的那一方,如今做起这些任务来也依旧驾轻就熟。

    在溪孟乡现场勘查环境后,他们顺着那缕魔气来到后山,竟寻到一处魔界裂缝,那些邪祟便是从这道裂缝钻出,为祸一方。

    裂缝不大,钻出来的也都是些弱小的魔物,无需叶忘奕出手,玄元宗任何一位弟子都能着手修复。这项委派原本也只是普通难度,因此叶忘奕只是看着沈晏歌掐诀修补结界,任枫与宇文甫在一旁护法。

    缝隙内暗影绰绰,隐有红光闪烁,沈晏歌知道缝隙连接的那头,是一片无垠的暗红色魔土,魑魅魍魉横行其中,就连空气中都充满魔气,远非常人所能忍受,寻常的修仙弟子若不小心跌入魔界,只消三息便会身死道消。

    沈晏歌修魔道,却也无法在魔界生存。他之所以知道魔界地貌,是因为他曾三度强行破开两界入口,前往魔界的炼狱海寻找叶忘奕的魂魄。

    他不能原谅叶忘奕这样轻易就死了,上天入地也要找到对方一问究竟。承谏长老的长生灯已灭,却并未投胎转世,这世上无法投胎的魂魄只有一个去处,便是魔界的炼狱海。

    炼狱海中鬼哭狼嚎,四周皆是硝烟瘴气,吸入肺中的空气带着灼烧的剧痛,魂魄铸成的苦海能将一切吞噬腐蚀。以肉身前往魔界的沈晏歌仿佛一道移动的香饽饽,阴暗处遍布觊觎的视线,妖魔敌不过沈晏歌,便在暗处伺机而动。毕竟再厉害的大能,长时间浸泡在炼狱海中,也只会变得虚弱不堪。

    沈晏歌三探炼狱海,呆的时间一次比一次久。他的肌肤由于长时间浸泡苦海而腐朽,十指在一次次打捞魂魄中断落,他面无表情地吞下续肢生骨膏,强忍骨骼皮肉新生的无边疼痛继续搜魂,不肯错过苦海中任何一片残魄。

    肉体再痛,不及失去那人之后心中悲恸的万分之一。

    第一次入炼狱海,他心怀乞求,若找到师尊,他说什么他都会听话;第二次入炼狱海,他胸口绞痛,目光黑沉,声声质问都在泣血;第三次踏足苦海,他已然近癫狂,发誓若让他找到叶忘奕,他必与他共赴地狱!

    他什么都没找到。

    和叶忘奕有关的一切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他生活与守护的玄元宗,又早已被沈晏歌尽数毁去。

    叶忘奕一点念想都未留给他。

    沈晏歌宁肯自己陷入疯魔忘记一切,神智却始终存着一丝清明,于是那丝清明便在心头一次次滴血中转为无法磨灭的恨。

    过去种种在沈晏歌眼底闪回而过,他呼吸略促,施诀的手却平稳如常,并未露出丝毫破绽。眼看结界即将合上,裂缝深处忽然红光大盛,蓦地从那头探出一只腐朽黑爪,竟生生将这道裂缝撕大了一倍!

    身旁平地生风,叶忘奕在第一时间察觉裂缝异常,两步将沈晏歌护在身后,挥剑向那只魔爪刺去!

    天地都在瞬间震颤!

    叶忘奕出手便是杀招,磅礴剑气直指前方。沈晏歌有太久没有见识过叶忘奕的实力,几乎忘记他在杀敌时有多么凶狠霸道,此刻怔怔站在他身后,身上不禁汗毛倒竖,又忍不住泛起一股扭曲的兴奋。

    别人听闻承谏长老的名号,敬畏更多;但他以往敬爱师尊,却从无惧怕之意。

    他清楚知道,师尊的剑刃,从不会朝向自己。

    黑爪化为一道飞烟散去,却像是塞子离了瓶口,喷涌出更多的魔物。裂缝扩大,能出来的魔物也更加厉害,在场的人均变了脸色。

    叶忘奕并未急着追杀那些四窜魔物,沉声喝道:“护法!”无妄剑在他掌中泛起淡淡银光,在空中划出繁复阵法,三个弟子见状立刻明白,师尊是要全力修补破裂结界,纷纷举剑呈三角姿态将师尊护在其中,拦截魔物的进犯,助师尊将裂缝修补。

    唯有尽早将裂缝关闭,才能阻止更多魔物为祸人间。

    裂缝似是感受到有人要将自己强行闭合,不甘心地妄图反噬来人。叶忘奕身周罡风唳唳,吹得四人道袍翻飞、几乎难以站稳。四周魔物奔走,瘴气缭绕,一瞬间几乎分不清此处究竟是人界还是魔界。

    缝隙在叶忘奕的阵法中逐渐缩小,最后一丝黑气消散,平地炸开一股巨大的气流,将此处生灵尽数炸飞!

    沈晏歌在身体飞起之际确认了叶忘奕被冲飞的方向。受身落地后,他足尖轻点,拔腿便往叶忘奕方向赶去。

    有叶忘奕同行的时候,遇到危险跑到师尊身边,几乎成了沈晏歌的本能。

    却也并非为寻求师尊庇护。方才被气流掀飞时看到叶忘奕竟踉跄半步,知道全力修补如此巨大的裂缝定然给师尊带来了极大的损耗,沈晏歌面如沉水。

    除了他自己,他不允许任何事物伤害到他。

    他跑得太急,连周遭魔物的杀招都顾不上躲,魔物追不上他,却在他身上留下斑斑血痕。

    他赶至叶忘奕身处之地时,后者正在与一头魔狼缠斗。那魔狼双目赤红,额间突兀一颗结晶,竟是神智半开之像,怕是那波穿过裂缝的魔物中最厉害的一只。叶忘奕手中无妄矫若飞龙、招招见血,凌厉之态让人挪不开眼。沈晏歌脚下步伐微顿,脸上露出些自嘲之色。

    是了,叶忘奕那么厉害,他又在担心什么呢。

    一侧忽而传来女子惊呼:“师尊救我!”

    沈晏歌与叶忘奕同时扭头望去,却是任枫被一只摄阴蜂逼得节节败退,半只脚踏在了悬崖边上。

    魔狼在叶忘奕剑下已是强弩之末,见此情景竟扭转目标,奔向任枫!叶忘奕蹙眉紧跟其后,魔狼狂奔之时,口中发出凄厉呼啸,任枫被气刃击中,脚下一滑往崖下坠去!

    叶忘奕牙关紧咬,收起手中神武,将全副心神集中在加速上,堪堪在任枫坠落之际将她拉回崖上。他为了救下弟子,放下了一切防备,在此刻骤然被魔狼一爪击飞!

    沈晏歌脑中一片空白,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越过大脑,先一步跟着跳下山崖,将叶忘奕紧紧抱在怀中。

    山崖足有千丈高,沈晏歌在空中只来得及调整姿势让自己在下,后背已然撞上崖底,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脊骨剧痛,沈晏歌眼前阵阵发黑,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待他再度睁眼时,看到自己被安置在一处洞穴内,身下垫满柔软的落叶,叶忘奕正坐在洞口,通过传音玉简与任枫交流。

    “无事便好,你大师兄也并无大碍,我们稍作休息即可回来。你与韫玉且尽快将剩余魔物斩杀,防止它们为祸更多百姓。”

    韫玉是宇文甫的字。他及时赶到,魔狼已将最后的气力用在暗算叶忘奕身上,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沈晏歌与任枫未至及冠,还没有字,叶忘奕看着他们长大,便以名称呼。

    沈晏歌一直没有字,上辈子到后来甚至连知道他名的人都寥寥无几,世间唯知赤晷魔尊作威四方、不可一世。

    会给他起字的人已经不在了。

    沈晏歌翻了个身朝向师尊。口中清苦残存,后背的疼痛缓去,他意识到,叶忘奕竟给自己喂了极其珍贵的四气天丹。

    “师尊。”他轻声叫他。

    见沈晏歌醒了,叶忘奕收起玉简,望过来时,眉间竟尽是严厉之色:“下次万不可如此莽撞行事,凡事以自己安危为先。”

    背后余痛未消,却迎来师尊劈头盖脸的教诲,沈晏歌眼中情绪渐渐冷去,闷声道:“弟子知道了。”

    “还有,”叶忘奕由于不习惯而略带僵硬地开口,“晏歌,谢谢你护我。”

    沈晏歌微微睁大眼,心脏剧烈跳动两下,很快化为强烈的嘲弄。

    叶忘奕不过轻飘飘一句话,便能让他欣喜至此,连死去都无所谓。

    被抛弃一次还不够吗?

    他强撑着艰难坐起身,由于压抑着满腔情绪,声音凉薄:“我们上去吧,师尊。”

    后背到底伤得太重,还需静躺一日才能让他行动自如,但沈晏歌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叶忘奕呆在一块儿。

    他会让他一次次背弃自己的信念,变得软弱且无用。

    叶忘奕没动。

    沈晏歌自己没法上去,只能靠师尊带他离开。见叶忘奕没有回话,他不解地望向他:“师尊?”

    叶忘奕背朝他坐着,沈晏歌只能看到他苍松般笔挺的后背与半截耳廓。那截耳廓泛着不正常的粉,叶忘奕撑在地上的手紧攥成拳,像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

    两人都没有说话,洞穴中安静下来,只余山谷中几声鸟鸣,和极轻的一丝滚烫吐息。

    沈晏歌听了两秒,脸上露出古怪笑意。

    叶忘奕的蛊毒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