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眼在快马奔驰中与他相接,凶狠,决绝,他们眼中互相映出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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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野说自己是在周二铁器行被捕,可是他们来来回回在西门大街转了好几圈儿都没见到一个铁器行叫周二,思来想去便找人搭话询问。那些商户闻言色变,皆说不知道,这便更叫人生疑。夏小蝉与宫城子打听了一上午,口干舌燥,天气又热得慌,做师父的尚且沉得住气,做徒弟的火气早上了头。 师徒俩在一处茶棚歇脚,斜对面就是花楼,姑娘们嘻嘻笑笑惹得人更是焦心。夏小蝉死盯着桌上的凉茶,两手搁在桌上,一只脚不住点着地,思绪有多乱,那脚点得便有多快。宫城子看徒弟这样,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刚端起凉茶来喝,就看夏小蝉一记眼刀飞过来,怪凶的。 “见了鬼了……” 宫城子磕磕巴巴回问:“怎,怎么了?” 夏小蝉眯了眯眼,喃喃道了一句等一下,还没等做师父的反应过来,小徒弟已经冲了出去,没了影子。待他找见人在哪里,竟然是二十步开外之处,他搂着一小乞丐拐进了巷子。 宫城子端起的茶饮也不是,不饮也不是,心中有些戚戚。 “这孩子…驱风诀练得倒不错……就是怎么脾气真大了不少……” 夏小蝉片刻回来,一剑丢在桌上吓了宫城子一跳,直爽快饮下两大碗凉茶方才说话。 宫城子看他眼中发亮,脸上的愁色不见,心中便已了然,看来是周二铁器行的事情打听明白了。 他兴奋地抬起一手,活脱脱一副说书的架势猛拍一记桌板,两柄宝剑险些被他震掉地去。 “我说咱们怎么什么都问不出来,还真见了鬼了!” 宫城子连忙把他的手扯下来,要他噤声:“你是要整条街都知道你知道什么了不成?” 夏小蝉舔了舔嘴唇,有些不好意思,便凑近了几分,小声与他师父分说起来。 “周二铁器行的周二与张老爷家的姨娘私通,说是因房事上不和,所以这姨娘才暗中同这周二在了一处,结果前不久这位姨娘死了,说是周二买凶杀了这姨娘为求自保,凶手被捕之后,当晚这铁器行就遭了鬼,周二与自己一对老父母,并一个先夫人留下来的一个孩子,全没了命,死状惨烈,颈子上有明显的抓痕,城中人都说是姨娘化为厉鬼索命,所以才没人敢说此事。” 这些消息都是从小乞丐那边买来的,但是也是表面之辞,他侃侃说罢便又摸着下巴颔首思索起来:“这故事漏洞百出,周二一家绝不可能是什么厉鬼索命而死,长野大侠也不可能接杀人的买卖,看来这姨娘之死多半只是顾灵安的托词,想必是这位张老爷因发现姨娘与周二来往,便杀了姨娘,正好顾灵安需要一个说辞便以此事要挟周二布局,引长野大侠入瓮,事后杀人灭口,可怜这些无辜性命就这么白白葬送……” 宫城子缓缓抬头拉长声调哦了一声,用一种恍然大悟地表情看向夏小蝉。夏小蝉本有些伤感,见师父这样,便又得意洋洋自以为办了个好差事,自顾自饮了口茶,却不防宫城子冷不丁问他一句:“你知道什么是房事不和吗?” “这是那小乞丐告诉我的……”夏小蝉歪了歪头,思索了一下,纠结着眉头试探性地回道,“为房产事意下不和?” 宫城子微微一笑,满意地摸了摸小徒弟的小脑袋,本来担心他长太大了,现在看来还小还小。 小徒弟额前打湿的碎头发随他高兴一颤,不晓得为什么,要么是因出了汗,整个人竟然看起来亮晶晶的。他趴在桌上用脸蛋贴着蝉鸣剑降温,两手捧着那凉茶碗,试图再凉快些。宫城子替他把额前的头发撩开了,他皱了皱鼻子,自己胡乱抹了,又讲起话来。 “师父,咱们现在等什么呢?既然顾灵安是一定要处死长野大侠的,那咱们就算查清事情来龙去脉也没有用处,不是吗?” 宫城子从腰间扯出一把折扇轻摇,蹙着眉缓缓道:“若能走点合乎礼法的路子把长野弄出来,证他清白自然最好,毕竟这是上位者的谋划,与下面那些人无关,能不伤人就不伤人……谁知道顾灵安在天子脚下便做得这么狠。” 夏小蝉嘿嘿傻乐,一双眼睛笑成月牙:“原来师父也会想着讲礼法,我当您除了劫天牢啥也没想呢。” “那师父一把年纪了,自然也想用点不伤筋动骨的办法。” “哈哈,师父,您还能伤筋动骨,弟子可不信。” 宫城子合上扇子点了点他的脑袋,没立即说话。五日之期还剩一日,眼下夏小蝉带回来的种种条件也表明着,正道的法子管不了用处,若要用江湖的法子,只有武林盟主才能名正言顺与之抗衡,他与夏小蝉怎么样都是师出无名,可能还得落个同党之罪连累忠平伯。算算日子,玉溪峰也该来人,那老妖精闭关不来便罢,灵机他们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此事他们早已预先知晓,他们也参与其中? 他的脸色越发深沉,眉间有化不开的忧思,夏小蝉在他眼前虚晃一下,他才回过神来,向小徒弟欣然一笑。夏小蝉想问什么,忽然看师父眼色一顿,他顺着回头——师父望向的是那座花楼。 “师父看见什么了?” 宫城子愣了一愣,口中沉吟一声,回道:“奥…好像是我看错了。” “啊?” “哎哎哎!大将军要杀人了!走啊走啊!” “什么人!就周二雇那个?!” 夏小蝉腾地一下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周遭的人三三两两向一边跑去,忽见一匹罩甲黑马从反向急驱而来,那马上的人身着银甲,头戴一盔,盔顶尖锐缀着红缨。夏小蝉盯着那人,那人似乎察见他,一双眼在快马奔驰中与他相接,凶狠,决绝,他们眼中互相映出对方的影子。 只是一瞬,便已足够。夏小蝉倒抽一口冷气,愣着神以一种自言自语似的语气喃喃:“将军甲,那是顾灵安……” “小蝉,回神。” 宫城子眉头紧蹙,将蝉鸣丢进夏小蝉怀里,推了他一把,自己抓着剑已经跃上晴銮驰出数十步。 “小蝉!回神!” 夏小蝉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跃上夏小马,跟上宫城子。他后颈被太阳晒得烧灼,心中却是一片冰凉。秋分未到,没有人可以处置犯人,顾灵安公刑私用,不惜冒着以下犯上的风险,他们难道就真的无所畏惧到这个地步?! 他眼光一顿,心中漏了一拍——不,或许他们是有所畏惧,为免夜长梦多,所以要杀死长野。 “有人——” 他瞳孔紧缩,呼吸变得紧张起来,不敢确凿自己心中所想,至地跌跌撞撞跳下马来,被宫城子接到怀里,宫城子将他拉到身后,隐在人群之中,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足够让夏小蝉听清。 “有人暴露了我们。” 夏小蝉努力调整气息,盯着那刑台上跪着的人,眼中满是不敢置信——那人浑身上下已经被打得没有一块好肉,破败囚服之上到处是血色辫痕,头已经不能直起,头发糟乱混作一团,隐隐看见一根极细的红丝透亮垂下。夏小蝉屏住呼吸凝神细看,却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那哪里是什么红丝线,是血,从长野的嘴里滴下来。 他下意识攥紧了宫城子的手臂,眼眶烧灼似的发疼,胸腔中汇集起一股莫名的气来。忽而那刑台上的人动了动耳朵,缓缓抬头,露出一张鼻青脸肿的面孔,眼睛上青紫血块肿得核桃大,只于瞳仁处有些许微光。夏小蝉终于忍不住颤抖起来,他以为是狱中不曾给足饭食才致使长野气弱,以为是长野好相与才给那群守卫胆子懈怠,却不想若要安心困住一个高手用刑便是最好的办法。 可那夜长野却一句未说。 宫城子将手覆在他的手上,却无法止住他的内疚与怀疑。 他忽然一阵反胃,那种令人恶心的饱涨感又涌上他的胸腔,似是正有什么东西要跳出他的喉咙。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可以为了自己所求杀这么多人,无辜百姓,连老人孩子不曾放过,落下刀刃没有一丝犹疑,残忍折磨不曾有过恍然。 为什么? 难道他们的命是命,这些人的命就不是命吗? 他总算想起自己那破毛病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三年前,玉溪峰上,三重天席杀戮,他一觉醒来,万物皆不能再似过从前。 “小蝉?小蝉!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