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该给你的美德美行,封书上表,去天子那里讨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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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香是对小孩子来说顶顶无聊的事情,而能使得翠翠如此殷勤上赶着催着来的原因,自然只有一个,那便是——庙会。 每年正月初一,在京中城东的护国寺,城西的奉天寺,都设庙会,奉天寺百姓去得多,护国寺官中人去得多。 不过庙会都是大同小异,除了那些西市大街惯有的,就是年节中特有的东西,卖的小玩意儿也更多些,也有草台班子演出。不过听戏是从达官贵人家行起来的苦行当,民间的不如官中的,不比说书的,越是小市井,说得越好些。 进了香,大人们随僧人去后面喝茶,翠翠便瞅准了时机,拽着两个男孩子跑了,萃熹之在后面叫她守规矩,她应得真儿,却也没撒手。老父亲无奈,身边的老同僚只说,再大些,再大些就都懂了。 瞿牧斋确实没来过庙会,这是第一回,虽然在他眼里,庙会似乎跟西门大街差异并不多,不过夏小蝉和翠翠开心就好。他们这对异姓姐弟,一人一个糖画儿,再一人一个风车,瞿牧斋就做个钱袋子,跟在他们身后付钱。 路过了杂耍的摊头,演的胸口碎大石,多陈年的戏码,大锤落下去,夏小蝉还是下意识抖了一下,往后躲,瞿牧斋将手稳在他肩上,他才没扭头就跑。翠翠看他那样子,小声凑在他耳边说,那石头是假的,她都闻见石灰味儿了。夏小蝉仔细一看,那石料的碎末,是有些不一样,于是又敢看了。 不过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倒是有耍猴子的,就是小猴子看起来双目无辜地看着人,又瘦巴巴的,叫人可怜,夏小蝉忍不住说还是走吧,翠翠点点头,叫瞿牧斋丢了两个钱,几个人看别的去了。 耍杂技的无趣,唱戏的功底不行,到底还是要找说书的。果然看见庙门小桥边,一棵两人粗的老树底下,有人支了个小草台,在那里说评书。夏小蝉和瞿牧斋先前替翠翠出来买东西,其实听过的,不过翠翠该是第一回听——神龙天将大破青面阿鼻王。 翠翠回头问:“是不是就是讲的敢伯伯。” 夏小蝉小声道:“是,不过只当故事听吧。” 翠翠机灵,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儿,明白过来,这样夸大其词的故事,传到有心人那里,容易生些是非。不过说书么,不添油加醋些,也不能好听。三个人站定一处,台上也讲开了。 说书的不比唱戏的少费嗓子,也是苦行当,但凡说得好的,都是许多年的死功夫下下去。这先生声口还算不错,足够活灵活现,紧张处,吓人一下,弄的看客也跟着一惊一乍,被吓完又三三两两笑起来,觉得丢面子。 到了结局,说书的请赏,众人便撒些钱上台,打杂的小兄弟在那儿殷情地拾,却听见人群里跳出个程咬金来,嚷嚷着:“嗳!你这说书的怎么偷工减料地说呢?那红鹰将军你怎么不细细地讲?!” 翠翠疑惑着对夏小蝉重复了遍红鹰将军,夏小蝉提醒说,是那支援军,可是去晚了,也没帮上忙那个。翠翠道,原来是那个,心里暗暗把人给对上了,于是又吃着糖向台边看去,不看还行,看了立时怒上心头。 还是瞿牧斋眼疾手快,捉小鸡一样抓住了她的后领子,夏小蝉看清了人,也忙着抓她,怕她莽撞。 谁晓得这小妮子蛮劲儿那么大,瞿牧斋被她抓了一下手,没留神给她跑了出去,气势汹汹像一只怒火中烧的小刺猬,插着腰就在那里骂起来:“我说是谁,原来是那些恬不知耻抢人东西的皇亲国戚!不知道是几辈子没见过好东西,什么都要抢,现在连说书的要说什么都要抢了,真该给你的美德美行,封书上表,去天子那里讨赏!” 陆叔伢听了自然火大,要骂人,却一只手指在半空,一个你字来来回回讲了半天,说不出半个字,再定睛一看,小姑娘甜美可人,雪做的娃娃似的吹弹可破,美目圆瞪,更有几分朝气。 竟然叫他忘了自己要骂人,一开口,客气极了:“你是哪家的千金呐?认得本公子?” 翠翠自然莫名其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夏小蝉心道不妙,瞿牧斋已经站了出去,把翠翠往身后拉。 “衙内慎言。” 陆叔伢被扰了兴致,抬头要看是什么人,多看了好几眼,觉得眼熟,忽然认出是谁,顿时火上心头,冷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上回打我的还没找你算,你自己倒找上来了,有本事别吆三喝四的,咱俩单打独斗一场!” 瞿牧斋皱了皱眉,陈述道:“我上次没帮手,是你。” 陆叔伢哑口无言,干巴巴抿了抿嘴,看翠翠也在偷笑,更觉得扫了面子。瞿牧斋听见笑声,回头看他们俩,眉头微蹙,是严肃的。弄得夏小蝉后背一寒,就听他说了句戴上,夏小蝉便立刻反应过来,从怀里掏了预备好的面纱,给翠翠扎好。 那草包陆衙内到底不如这边的瞿衙内吓人些,翠翠被他那么一看,八辈子的气焰也都弱下去,倒比萃熹之训她管用,也不负隅顽抗了,乖乖戴好,鹌鹑似的跟夏小蝉站着,不再说话。 正月初一,大新年的,陆叔伢也不想出洋相,想起上次挨打,父母亲不高兴,自己也吃苦,倒不值当,于是学聪明了,难得知道不轻举妄动,换了笑脸,打起商量来。 “我说瞿衙内,你父同我父本是一个台面上的人啊,虽说你父亲这两年,混得是差些……” 夏小蝉睁大了眼睛:“差些?我——” 瞿牧斋连忙背手拉住夏小蝉,不叫他轻举妄动,到底是无知到什么程度,能把殿前都指挥使兼听雪阁的总指挥说成混得差些。那纨绔子却浑然未觉,还在那里妄言:“不过这都好说嘛,我们这些做晚辈的,还是要团结一些,将来同朝为官,一道办差,也方便些,你说……” 他絮絮叨叨一通下来,听得翠翠无语,碰了碰夏小蝉,问:“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夏小蝉脸色难得有些暗暗的,就盯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皇亲国戚”,一言不发。 瞿牧斋看他没完没了,回头看了眼夏小蝉,果然见他脸色不好,于是耳朵不耐动了动,打断了他:“陆衙内,天子脚下,毋要妄言。” 陆叔伢不解道:“这怎么能是妄言呢,嗳,瞿衙内……不过这都好说,你看这样,今日就是我们的初次合作,你将身后的小娘子姓甚名谁,告诉了我去,或者,嗳,你让开,我亲自问,我——” “放肆!” 陆叔伢被瞿牧斋这声厉喝吓了一跳,手也没能伸得出去,竟然呆愣在那里,等他听见周围的人指指点点,才反应过来。那说书的听他们的话,看他们的打扮,知道不是平常人家的孩子拌嘴,他一个卖艺的,还要挣钱,便小心翼翼打起圆场,叫两位少爷不要伤了和气,有事儿好好说。 那边那个呆头呆脑的,这才想起自己要计较什么,回头盛气凌人质问起那说书的。 “我大哥那样的人物!你三言两语就给带过去了!你这像话吗!依我看,你就得把红鹰将军的部分详尽说上两折才是!知道吗?!” 说书的面露难色,云里雾里,什么大哥,什么红鹰将军?这本子也就是一传十,十传百的,能知道神龙天将是敢少游已经不错,哪里留神红鹰将军是谁?又有什么别的戏份还能足够说上两折子? 说书的额角出汗,苦着脸赔笑:“这位少爷,您就别为难小的了,小的也是照本宣科的做营生——” “我管你照什么本,宣什么科 ?!他敢家的也配跟我们家比的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啊?” 夏小蝉耳朵一动,惊喜地向远处望去,果然看见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来,两个身材颀长,利落倜傥的少年人迎面而来,不是敢昌安和敢昌宁,又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