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的作品集 - 耽美小说 - 将军爬上京观(H)在线阅读 - 与子同舟

与子同舟

    薛元狩不是不能推开霍昭,而是忽然......不太想推开。

    或许这个人,对他来说,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薛元狩人生大部分记事的时光都在军营里度过,前梁帝登基后,薛老将军担心儿子在军中锋芒过剩,为薛家招来天子的忌惮,便安排他前往北周,去玥屰学宫打磨打磨棱角。

    年仅十二岁的薛元狩并不懂得藏拙,君子六艺,他项项远超于同年学子,那张脸又长得过于出众,外加通身又冷又独的气质,一来二去同窗们看着他的目光有仰慕、有嫉妒,却没几个人敢和他交朋友。

    只有一个姓霍的北周宗室小少爷,吊儿郎当地说着些没大没小的话,一次一次,不管不顾地贴上来。

    那时薛元狩只觉得自己从没遇到过如此烦人的家伙,不过霍昭确是唯一一个能在辩论中与他斗得不相上下的人,于是他们在学堂上针锋相对,不知不觉发展成了每天至少要去演武场打一架的死对头。

    本来那么讨厌对方,既看不惯他的孟浪又看不惯他的轻浮,然而等薛元狩回到北疆的军营之后,却又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渐渐没有霍昭的日子。

    北疆的军营还是那个薛家世代驻守的军营,可是当薛元狩箭中靶心的时候,身边少了那一声像是调戏小娘子一样的口哨;他翻身上马后回过头,也再看不到一个黑发少年骑着另一匹高头大马,挑眉望着他,一张坏坏的笑脸,两道墨色的眉毛也泛起涟漪。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原来,并不讨厌这种被注视的感觉。

    若干年后南梁亡国,薛元狩假死后隐姓埋名在江南,本以为自己此生再也不会见到少年时的死对头了,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两人竟拜春药与浊酒所赐有了一夜露水姻缘。

    后来霍昭又因为一些愚蠢的误会再在水牢里粗暴地占有了他,薛元狩理应感到愤怒,然而对方满腔沥血的爱欲与悲伤却使他感到了更多的怅惘。

    若问他是否对霍昭抱有同样深刻的情愫,答案应当是否定的,但他却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霍昭的面孔气息和办事儿时调情的手段很能勾热薛元狩原本冷感的身体,数日前男人跪在他床前,客栈中那次意料之外的亲密接触直到现在仍让他难以忘怀。

    痛快之后,薛元狩又头痛地想,自己现在跟霍昭到底算是什么。

    他还在出神,眼前忽然覆下一片阴影,嘴唇便被堵住了。

    霍昭动作很轻地将他压在了船板上,脖子后面很快又托上一只手掌强迫他仰起头,火热的气息席卷了他的全身。

    亲吻的味道仿佛在午夜梦回时排演过上千遍,但远不如几月前那么激烈。

    薛元狩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推拒,在他看来自己并没有决定好接受对方的感情,此般越界的接触自然尽量避免开为上。

    然而不等他有所动作,霍昭的嘴唇便一触即分,唯恐自己失控般,先一步拉开了距离。

    薛元狩望着他,有一瞬间的愣怔。

    撑在小木船上方的男人生了一双狭长而深邃的眼睛,此时的眼眶稍微有些发红,眼角眉梢的风流意气不复少年时那般桃花柳絮的轻狂,却有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江上的夜色中,霍昭紧紧地抱着薛元狩,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

    声音不大,有点沙哑。

    “元狩。”

    “明天,我带你去看大瀑布好吗?”

    “我们逆着黄河往西,在雪山脚下有我的一块封地。”

    “听说那里很美,有湖泊,有牛羊,有漫山遍野的杏花。”

    “你不用躲在幂篱下,我们可以在草原上赛马,在蓝天下猎鹰。”

    “我会为你牵马。”

    “我来负责养家。”

    …...

    “元狩,你别动。”他鼻音越来越重,声音里似乎压抑着什么东西一般,尾音发涩,“别动,再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就好。”

    一会儿就好。

    很多情绪压抑着,压抑了整整八年,需要喘息。

    只要一会儿,一会儿就足够了,你还活着,只要怀中有你的温度,我就足够幸福……

    本来,是真的这么想的。

    可结果,周遭的黑暗,根本压抑不住比黑暗更加深邃的欲望。

    薛元狩的心脏如同被什么撞了一下,感知在那一瞬间变得异常灵敏,他感觉到霍昭抓住自己手腕的大掌在不安地揉动,后颈的那只手看似强势指尖实际在颤抖。

    视线轻轻扫过平南王高挺的鼻梁,对方长而浓密的睫毛低垂颤动,这些年的历练使得霍昭身上的气势沉淀了下来,兼顾在军中沾染的杀伐果断和宗室子弟的城府与内敛,可他此时的眼神却给人一种迷路的大猫一般,温暖的,毛绒绒的,却又隐隐有点难过的感觉。

    两人的束发都在先前的打斗中有些乱了,月色从鬓边流泻而下,如墨般流淌。

    为了清理伤口,衣袍前襟松松垮垮地敞开,露出了一大片玉色的胸膛,与一截精巧的锁骨。腰带上有一丝很淡的冷梅香,带着晚风醉人的甜美。

    霍昭感受着自己的侧脸划过对方微凉的皮肤,心知自己下半身的欲望暂时是消不下去了,干脆自暴自弃地当它不存在。

    他有时候觉得薛元狩其实没那么排斥自己的亲近,也一向很有自信,带着“你说殊途就殊途?”的拗劲一人一马追到了千里之外,觉得自己只要有心,就能得到任何人的喜欢,此时却因为太过在意反而钻了牛角尖,怀疑对方的纵容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

    虽然刚刚放下了那句“你再不推开我,我就继续了啊”的大话,并鼓起勇气在心上人唇上落下了一个吻,可是眼看着薛元狩一句话也不说,心中不由得冒出些许绝望。

    “元狩。”他紧紧箍着青年,把头埋在他的后心窝,尾音发颤。

    “我喜欢你。”

    他轻轻说,心脏小心翼翼地跳动着。

    “我真的……好喜欢你。”

    我知道我做错了事、我是个混账,可是,还是好喜欢你。

    你不必喜欢我,可是能不能,不要再一声不吭地离开......

    如果触碰到了,再被抛弃,那样的话,我会死掉的。

    真的,我会很快就死掉的。

    这些话霍昭没有说出口,却仿佛通过指尖的颤抖传到了薛元狩耳边。黑暗中静了片刻,薛元狩连着沉默了几秒,呼吸都很轻。

    很奇怪,明明被男人的身体和破破烂烂的小木船桎梏在狭小的空间里,他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这一次两人都是完全清醒的,没受任何外力的影响。

    薛元狩闭上眼,在心中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没有哪一瞬间,比这一瞬间更加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心——有什么封印一下就散了,心里忽然柔和得像是融化的雪水。

    剩下一部分不甘心的理智还在拉锯,自己明明,就也没有有那么刻骨铭心的感情,只是有一点点悸动罢了。或许是被霍昭带给他的那份欢愉所蛊惑,或许只是依然难以置信,竟有人愿意为了他脱掉华服和礼冠,为他抛弃一切。

    他当初放火烧掉护国将军府的时候,就绝了此生娶妻生子的念头,因为不愿以亡国之臣的身份耽误好人家的姑娘,却没想到,竟会遇上一个不嫌弃他满手血腥、如此单纯热烈地喜欢着他的男人。

    薛元狩心知自己生性薄凉,他在战场上杀过的人的尸骨垒起来能有城墙高,鲜血把他的战袍染了一遍又一遍,从来没有人能像霍昭这样,少年时也是、青年时也是,一次次影响到他的杀伐果断。

    是男人又如何?他不觉得他一个连家与国都没有了的人,还有理由非得为难自己,受那些冗赘的礼法的囚固。

    这一生,他也不一定再能遇上一个这样的人。

    薛元狩轻轻地变化了一下自己手臂的位置,从霍昭的后背缓缓攀附上来,扣住对方的肩膀朝着自己拉近了一些。

    霍昭的呼吸滞涩了片刻。

    然后骤然意识到对方这个动作代表着什么,从天而降的喜悦就像是烟花爆裂开前那短暂的静谧一般,一下子轰然炸响。

    他想装作不经意地笑,薛将军,薛将军,原来你也喜欢我吗!然而嘴唇却欣喜得忍不住颤抖,仿佛乍然忘记了全天下词语的发音,唯一记得的只有心悦之人的名字,比此生任何曾出口过的音节更加温柔的“元狩”,烈火烹油花团锦簇,一声接着一声,在唇舌交缠亲吻的间隙含糊不清地送进唇间。

    薛元狩仰起头回吻,感觉到对方胯下蓄势待发的东西仍顶着自己,其实已经到了不能不管的地步,偏偏就是不动手,忍着胀痛痴痴噩噩地吻着他。

    黑暗中除了接吻时发出的细密的水声外只有河水拍打船身的声音,霍昭的呼吸越来越火热,似乎想要将灵魂从他的喉咙里给吸出来似的。

    薛元狩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也在动作间被对方滚烫的体温同化。他吻着吻着,突然血液里好战的劲儿就上来了,一把把霍昭推开,翻了个身,便骑在了男人腰上。

    小船正好撞上了一个大浪,船身猛地一晃溅起了好大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