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科鲁斯

    灰烬城的城主是一头七百多岁的红龙，一位美丽而神秘的女士，对于拥有漫长生命的龙族来说，她只是刚刚成年，还没来得及独立就被迫继承了父亲的领地——这座屹立在南北交界线的混乱之城。

    红龙有着媲美精灵的智慧，同时脾气也是巨龙中少见的温和派，治理一个城市实在不算什么难事，即使面对着多方的觊觎，短短三十年，灰烬城仍然成为了大陆炙手可热的贸易地，名声仅次于大陆东岸的主城。

    因为地理位置比较特殊，灰烬城在城防方面一向不怎么严格，甚至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宵禁，每天都有数不清的种族在三个城门进进出出，但几乎没人敢张扬闹事，这个地方反倒成为了安全的代名词——巨龙的脾气人尽皆知，哪怕是性情温和的红龙也一样，谁也不想面对一头怒火中烧的龙。

    关征跟在一支贩卖奴隶的商队后面，堂而皇之地混进了城，他还是那副打扮，除了一件勉强裹住下体的遮挡布以外什么都没穿，出色的体格和过于沉重的项圈让他在人群中十分扎眼，不断有人询问他的价格。

    “您是说，一个身材健壮，皮肤黝黑，眉毛断了一块的人类奴隶？并且有着一头火焰般的红色头发？”商人露出古怪的表情，“我不认为我队伍中有这样一个人。”

    他面前站着一个贵族打扮的胖妇人，额头有一对小巧的鹿角，精致的五官与身材格格不入，听见他的回答，胖妇人身边的管家有些不悦，率先用咄咄逼人的口吻喝道：“好大的胆子！五分钟前我们才见过那个奴隶，就跟在队伍最后面，你想在巨龙的领地里撒谎吗？”他指着河对岸的富人区，“还是说你想把那个奴隶藏起来，献给哪个伯爵，以谋求一点见不得人的好处？”

    “不不不，请不要这样说。”

    商人惶恐不已，周围有人听见，纷纷围过来看热闹，对着那些赤裸的奴隶指指点点，奴隶们像是早已习惯这样的待遇，各自低着头不敢说话。

    “请不要这样说，夫人。”商人神色急切，放下手中的鞭子，“我刚从蓝珊瑚岛回来，这些都是岛上经过训练的干净奴隶，您看，我并不认识灰烬城的伯爵，仅仅是为了赚几枚金币而已。”

    说起蓝珊瑚岛，离得近的两个奴隶本能一颤，头垂得更低了。

    “那你说个价格吧，我不难为你，说不定还会替你在附近说几句好话。”胖妇人摇着扇子，话音刚落，后面又来了个买家，同样是询问那名红发奴隶。

    要知道，红发可是漠北维尔特人独有的发色，那里环境恶劣，为了活下去，大多数雄性都有着堪比猛兽的高大体格，强悍的力量赋予了维尔特人不容折辱的自尊，极少出现心甘情愿的奴隶。

    面对三人的逼视，商人擦了擦不存在的汗珠，他谁也得罪不起，心里万分苦恼：“可是，您口中的红发奴隶…”他叹了口气，“诸神在上，我的确不记得有这样一个特别的奴隶，或许你们可以带我去指认，如果属实，一定卖给各位。”

    “还敢狡辩，走。”

    那随从冷哼一声，领着商人往队伍末端走去，可到尽头却发现，那名疑似维尔特人的奴隶竟然消失了，四周人来人往，只有一个弱小的，也许还没成年的混血精灵站在那里，而他的头发是与火焰毫不相干的深灰色。

    －

    不远处的制衣店里，苏莉正紧张地注视着面前的不速之客——一个凶神恶煞、有着一身肌肉的魁梧男人。

    因为男人脖子上那副足有三指厚的金属项圈，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猜测这一定是个身手不错的奴隶，而且脾气糟糕，也许还是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疯狗”，自从奴隶法改革后，只有经常犯事的奴隶才会被戴上这样的项圈，它总是象征着血腥与危险。

    事实上她见过许多奴隶，包括佩戴金属项圈的通缉犯，但他们大多数都站在门口不敢进来，就像怯弱的动物，哪怕进来了，往往也只是低声下气地报出主人的名字，拿到东西便匆匆离开。从来没有一个奴隶像今天这样，像这个红色头发的壮汉一样，一进来就自顾自地挑选陈列的商品，如同一个有着自由身份的顾客。

    现在这个特殊的奴隶正在询问价格。

    苏莉艰难地把视线移到那件兽皮斗篷上，好一会才回答：“它很便宜，兽潮刚过去不久，这样的兽皮制品只需要十枚铜币。”

    关征点头，将一把匕首放到木板上，那是他从蜥蜴人那里摸来的，大概值两枚银币。

    “可以吗？”关征礼貌地说。

    苏莉为难地咬了咬嘴唇：“恐、恐怕不行，我会被罚款的。”

    她实在有些害怕这个男人，虽然看上去是货真价实的奴隶，但见鬼的，自己就是忍不住恐惧，那副过于沉重的项圈也不能阻止对方杀死自己。

    “为什么？”关征皱了皱眉，尽量放轻声音，“别害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尽管以关征的外形，这样的话并不会起到多少作用，但苏莉还是稍微镇定了些。

    “你不知道吗？和奴隶做交易是犯法的，被发现至少是三等罪，你如果想要这件斗篷，可以叫上你的主人一起过来，我…我可以给你打折。”她看着男人的脸色越来越黑，刚安稳的情绪又战战兢兢起来，“也许八枚，不，五枚铜币就足够了。”

    关征阴沉着脸：“不用了，我没有主人，没人能够奴役我。”

    苏莉面露惊讶，不知道要不要接这句话，她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么大胆的话了。

    关征说完并没有收回那把匕首，也没有转身离开，而是继续对她说：“我想请你帮个忙，先别急着拒绝，作为报酬，这把匕首送给你，结束后我另外再多付给你十枚银币。”

    “不不，不行，绝对不行。”

    “二十枚。”关征说，“女士，这是一个非常慷慨的价格。”

    苏莉连连摇头，所有人都知道不能随便答应陌生人，更何况对方还是个一脸凶相的奴隶，一看就非常危险，要是被拖下水，她就要面对不知期限的监禁以及巨额的罚金。

    天知道她有多害怕这种事情。

    关征以前没关注过奴隶，对这个身份一无所知，没想到居然管理得如此严格，但他不可能就这么放弃。

    “别紧张，只是一件很简单的小事，保证不会触犯任何一条法律。”关征语气认真，“我发誓。”

    他往前走了一步，手臂抬起，有意展示可怕的力量。

    苏莉都快哭了，她根本不敢把这个奴隶赶出去，男人实在太高大了，足足比她高了两个头，也许用不到一秒钟就可以解决她。

    “你只需要替我传个话，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用做。”

    “好吧，好吧。”她委屈地抓了抓头发，“但匕首请你收回，我…我也不想要报酬，就当是我自愿帮助你的。”

    关征无奈地叹气，再一次对脖子上的项圈感到厌烦。

    “我想我得快点把这东西取下来了。”他说。

    苏莉胆子小，办事却意外的利落，不到一个小时就去而复返，她告诉关征消息已经送到，只是事出突然，对方需要他多等一段时间。

    苏莉没敢开口赶走他，关征也假装察觉不到，大喇喇地在店里坐着，询问了许多关于奴隶的事情，有人来他就自行跪在那，苏莉欲哭无泪，只好一五一十地回答那些奇怪的问题，其中绝大部分都属于常识。

    她发现这个看着凶巴巴的奴隶其实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奴隶法都没看过，更别说条条框框的主奴规矩了，但奇怪的是，男人的跪姿非常标准，就像那些受人蒙骗而被迫经受训练的受害者，但看男人的块头，她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本以为“一段时间”指的是几个小时，谁知这一等就是整整一天，直到深夜，门外才出现一俩马车，苏莉一下子从瞌睡中惊醒。

    一个身穿铠甲的高大兽人翻身下马，踩着铁靴走进这家店里，冷漠地扫视了一圈。

    “人呢？”

    苏莉愣愣地看着这个兽人，没等她解释，藏在暗中的关征便主动走了出来，脚镣哗啦啦地磨蹭着地板，在黑暗中异常明显。

    “好久不见，科鲁斯。”关征笑了一声，“你长大了。”

    “老大？”

    科鲁斯难以置信，他瞪着关征脖子上的金属项圈，“你…怎么会戴着那种东西？该死的，威尔他们去哪了？我他妈要杀了这群废物。”

    威尔是佣兵队伍里的第二突击手，和荷鲁斯一样，他们都是关征亲自教出来的“徒弟”，感情深厚。

    “威尔不在这里，这件事很复杂，回去再说。”

    关征言简意赅，打断了兽人愤怒的喝骂，苏莉躲在柜子后面，吓得脸色发白，以为兽人是这个奴隶的主人，现在找上门要闹事了。

    看见关征现在这种模样，科鲁斯气得咬牙切齿，尾巴在身后不停甩动，关征走过去踹了他一脚，拇指往身后指了指，不客气地命令道：“给她三十银币。”

    科鲁斯皱眉：“老大，我刚打完仗赶回来，没带钱。”他张开双臂，展示一身精钢打造的铠甲，从头到脚全副武装，哪有钱袋的影子。

    “明天我让手下送过来。”科鲁斯说，戴着金属手甲的右手敲了敲木板，“你叫什么名字？”

    他满是戾气的眼神让苏莉瑟瑟发抖，这个可怜的女孩缩在角落，比白天见到关征时还要害怕，好一阵她才顶住压力，嗫嚅着说：“苏，苏莉，苏莉·塞维亚。”

    科鲁斯点点头，认真道：“感谢你，塞维亚小姐，誓约骑士团欠你一个人情。”他取下铠甲的披风，把它放到柜面上，动作干脆利落。

    “或许以后你能够用到它。”

    说完，高大的兽人带着奴隶走了出去，亲自驾马驶入黑夜。

    在他们离开前，苏莉看见兽人半蹲下来，在月光中虔诚地吻了一下那名奴隶的脚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