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魔气
自从顾久安引出体内魔力，两股相克的力量便一刻不停地在他体内交战，他的经脉如同寸寸炸裂一般疼痛不堪，可他万念俱灰之下如同失去灵魂的泥人石塑，倚着墙壁一动不动，任由躯壳疼到麻木，任由生命力随时间快速流失。 凝竹在瑶光镜中目睹了一切，哪怕叶百川的告诫犹在耳边，她也按捺不住内心担忧，贴上改良过的隐身符想混进清风苑，只是刚进苑门便被突然现身门口的叶百川精准地抬臂拦住。 “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小叔，顾久安情况有些危险，我看完就走……” “与你无关。” “可……” “你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不一定值得你的善意。” “我只知道她是姑姑想要照顾的人，我相信姑姑，只要姑姑认定了他是徒弟，那我就帮姑姑照顾他。” 小姑娘温柔且坚毅的声音散在黑暗中，搅动了清风苑中黯然死寂的黑夜，顾久安长睫微微地抖动了一下。 “呵……”叶百川想起叶千月现况不禁冷笑出声，“或许你姑姑错不自知呢？你也要步她的后尘吗？” “小叔，你从小看着顾久安长大，别人是如何对他的，他又是如何对待别人的，你最清楚。假设他只是一名普通弟子，你还会觉得别人对他施于善意便是错误吗？” “你知道他的身份。”叶百川说得笃定，脸色也变得阴冷，“在禁地中泄露魔气的也是他吧。” “是，我知道他的身份，但对我来说他就是顾久安而已，与是否携带魔气无关。禁地之中他是遭人陷害才被引出魔气，非他所愿，若是我被人所害沾染魔气，小叔会把我判定为魔，还是会竭力救治我？” “这并不相同。” “没什么不同的，小叔，这魔气既不是他主动使出的，也不是他想要的，你便当他被奸人所害沾染了魔气好不好？等他的魔气被再次封印，他便还只是一名普通修士。” “呵，他现在骨肉里面流淌的都是魔气，怎么会只是沾染？封印终究只是一时，他现在不就破解了封印？” “我可以帮顾久安将魔气与经脉彻底分离，以封印包裹封锁在他体内，就算是他也不可能再调动魔力，从那以后，他便与普通修士无异。” 叶百川眼底明明没有她的身形，她却感受到了他审视的打量。 “你姑姑都做不到的事情，你怎么可能做到，你就不怕一招不慎亲手解决掉顾久安。” “小叔，我曾独自一人解开了万兽谷的结界与阵法，你知道它的难度，或许我修为平平，但论对灵力的控制，叶家应当少有人能及，我有信心能够帮顾久安安然无恙地分离魔气。” 叶百川瞥了一眼顾久安的房间，他只在苑外设立了结界，所以那里面的人可以清楚的听到苑中的声音，他能感受到，原本死气沉沉的房中响起了逐渐加快的心跳。 “哼，你想试便试吧，成功与否，都是为民除害。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凝竹的眼睛亮了起来，连忙问道，“什么要求？” 叶百川上前一步精准地在虚空中抓住了凝竹的手腕，凝竹感受到顾久安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和顾久安断干净，今后再不见他！你若答应，我便任你去救治，若不答应，即使他不死，我也不会留他！” 凝竹看着叶百川严肃的脸，有些哭笑不得，猜到他误会了两人关系，连忙开口解释，“我和他……” “你便说答应不答应！” “好好好。”凝竹连连点头，顾久安伤情不能再拖，她不能在和叶百川在此拉扯过久。 再者，若能帮他彻底解决掉魔气之事，他以后应该可以靠自己在叶家立足，也无需她再插手，她这个身份，确实不宜和顾久安牵涉过多。 叶百川松开了手，凝竹小跑着进入了顾久安的房间，一下子闯进了他漆黑的眼眸中。 凝竹叹了一口气，这隐身符是不是就是一个幌子，怎么每个人都能准确地找到她。 揭下隐身符后，她纤柔的身影清晰地倒映在了顾久安眼中。 一个挥袖，倒塌的桌椅屏风恢复原状，房中亮起了莹莹灯光。 顶着一道幽深复杂的眼神，她缓步走到了屈膝坐在地上的顾久安面前，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我和小叔在外面说的话你应该听到了吧，我……” “好。” 顾久安的嗓音沙哑又虚弱，却说得毫不犹豫。 凝竹顿时面露喜色，眉眼间的笑意比屋中灯火还要明亮。 顾久安毫无防备地看到这抹亮色，只觉心中一悸，连忙低下了头，避开了凝竹的手撑着地面想要独自起身，可身体失力过于严重，他晃动了一下未能成功，凝竹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了他，不容挣脱地搀扶着他站直了身子。 触及他手腕那刻，指尖明显感受到一股冰凉，凝竹微微蹙眉，又挥袖在房中布下一个暖阵。 顾久安敛下眼眸，僵硬地抽出了手臂，轻轻道了句，“多谢圣女。” 见他如此不自然，凝竹只当他不喜与人身体接触，也不强求，放弃了将他搀扶至床上的想法，挥手招来两个打坐的蒲团铺到地上，扶着顾久安与自己相对而坐。 一切准备妥当，可动手之前，凝竹却犹豫了。 无论她刚刚为了劝说叶百川如何夸下海口，真正动手的前一刻，她想的全是即将面对的凶险。 上次顾久安完全昏迷毫无意识，她才能够畅通无阻地控制他体内的力量，可现在他是清醒的，自经脉中剔除魔气如同刮骨疗毒，痛苦万分，就算顾久安再怎么信任自己，也会本能的想要反抗那股令他难耐的力量。 一个人真的能够在清醒的情况下卸除全部防备，克制住所有本能，任由另一个人施加痛苦、主宰生死吗？ 思索片刻，凝竹以手指先后点过自己的眉心、心口、丹田，最后点在左手手腕处结了一个印，那处出现了一个闪着白色灵光的印记。 她牵着他的右手放到了那个印记上，说道，“这是连着我身上全部死穴的法印，只要你稍微攻击这里，就能在瞬间将我毙命……” 凝竹还未说完，顾久安就如同被烫到一般猛然抽回了手。 “剔除魔气痛苦万分，你必须全身心地信任我，哪怕有一丝反抗你就会经脉错乱而死……” “我可以。”顾久安又急又快地打断了凝竹的话，“圣女不必如此！” “我知道你信任我，但人在生死之际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本能，这只是给你加上一层心安。” “不必，还请圣女撤回此印，否则弟子宁愿身死也不愿再接受圣女援手。” 明明虚弱无比，声音却透着坚决，凝竹无奈地消除了法印，将洁白无瑕的手腕展示到他面前。 顾久安垂眸看了一眼又看向了凝竹，正色说道，“此印非同儿戏，圣女绝对不可再于他人面前施展此术。” 柔和的笑意自凝竹嘴角晕开，“这个我自然知晓，我是确信你不会伤害我。” 哪怕你真的控制不住杀了我，也只是助我早日回到现实世界，我还要感谢你。 凝竹在心中补下了下半句话。 顾久安又很快敛下了眼眸，摆好了日常打坐的姿势，轻轻地说道，“劳烦圣女。” 凝竹用手指点上他的眉心，查探了他体内情况，不禁蹙起了眉头，魔气已经侵染了他的全部经脉，他体内定然处处如同利刃搅动一般疼痛，换作旁人早就疼得在地上翻滚了，也就是他还能安坐于此。 一股柔和又纯粹灵力缓缓注入顾久安体内，汇入他残存的灵力，挤压着经脉中的魔力向盘踞于心脉处最强的那团魔力逼近，自末端清理出一半经脉便再难前进。 密密麻麻的细小汗珠在顾久安苍白的脸上凝结，但他紧闭薄唇一声不发。 凝竹担忧地看了一眼，轻声说道，“顾久安，我要拔除你体内魔气了，你会更难受，但一定不要反抗我，我在房外设置了结界，你若忍不住可以叫出来。” 顾久安还在极力忍耐，自喉间极快地溢出一声“嗯”。 很快，一股力量开始扯拉他心脉上那团魔气，顾久安的眉头随之紧蹙，喉间难以自抑地传出一声闷哼，全身的肌肉都疼得紧绷了起来，可那团魔气依旧毫无抵抗，顺从地跟随凝竹控制向外扯拉。 那团魔气已经侵入他几乎每一根经脉，想要将它完全剔除的难度等同于将一棵深植于他体内早已盘根错节的大树连根拔除，持续了一炷香，那团魔气也只是悬浮于经脉之上，但还是与经脉牵连不断。 见他的身形开始晃动，凝竹连忙倾身上前用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很快就结束了，你再坚持一下。” 耳边粗重的喘气声以及掌心下不停颤抖的肩膀都在不停地扰动着她的心神，她忍下心底蔓延的酸意，闭上眼睛凝神聚气地操控那团魔气。 一点又一点，待最后一丝魔气从经脉中拔出，凝竹骤然睁开了眼睛，然后便看到顾久安双目紧闭，身体无力地向后倒去…… 那只扶住他肩膀的手连忙用力将他向前拉去，顾久安半个身子重重地压在了她的肩膀上，压得她不受控制的后仰。 凝竹连忙收回扶着顾久安肩膀的手臂，撑着地面稳定住身形，另一只手快速按上了他的后心，找到刚刚分离出的魔气设下数十层封印。 如此，那团魔气便如同一颗停留在他体内无关紧要部位的结石，再难掀起任何风浪。 “好了，好了，都结束了，你的经脉中已经再无魔气，你以后可以与其它修士一样修炼了……”凝竹不知道他是否还有意识，但还是轻抚着他的后背，不停地柔声安慰。 半晌后，压在肩头的那人还是纹丝未动，凝竹猜想他已经昏迷过去，稍稍用了几次力都未能把他推开，刚想调动灵力将他运至床上，便听到了房门开启的声音。 叶百川一进屋便看到了凝竹半仰着身子与顾久安交颈拥抱的画面，脸上骤然阴云密布，大步走到顾久安身后，伸手抓起了顾久安的衣领将他整个提起。 “小叔你轻点他身上还有伤……” 忍住将手中的人扔出窗外的冲动，叶百川几步走到床边，手臂一甩将他扔到床上。 听到床上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凝竹赶忙站起身想要上前查看，却被叶百川严厉的眼神制止。 床帏散下隔绝了凝竹关切的视线，叶百川抓起顾久安的手注入一股灵力，顺着他的经脉游走了一周，发现他的经脉虽然还有许多损伤但已无一丝魔气，灵力运转时无比顺畅，再也没了以往那种阻滞感。 将手甩回床上后，叶百川看向了凝竹。 “你可以走了，可别忘了答应过我的话。” 凝竹没想到叶百川如此急切，但也无可奈何，只得轻轻地点了点头，“我记得的，不会再来找顾久安，不过他身上还有伤，小叔你记得把这些伤药给他。” 床上之人的眼睫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叶百川的余光自顾久安脸上滑至凝竹递来的瓷瓶，勾起一丝冷笑，“既然要断干净，还是别有任何牵扯的好，免得有人睹物思人，徒生妄念！” “小叔，我与顾久安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不是我心中有数，倒是你，忧心这个忧心那个，也该忧心一下你自己，你该回去好好修炼了。” 在这个问题上，叶百川总是难以沟通，怕再增添他的误会，凝竹忍下了劝说他替顾久安疗伤的想法，对他浅浅地施了一礼，“小叔，凝竹记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门扉启合，几息后，凝竹便已远离了清风苑。 叶百川睥睨着面色依旧苍白如纸的顾久安，冷哼出声，真不愧是魔族的体魄，明明体内还是千疮百孔，只是稍微注入了一道灵力便能清醒过来。 “既然醒了就起来修炼吧，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别有那些不该有的痴心妄想，否则无论你是不是魔，我都会杀了你！” 说完不等顾久安答话，他也大步离开了房间。 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毫无焦距的眼眸，艰难地撑着手臂起身，刚坐直身子，余光却扫到了被遗留在地面上的两个蒲团，视线便被粘连在那上面，久久未能移开…… 许久后，屋中响起一声满是嘲讽与苦涩的轻笑，而后再度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