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学生时代谈过的恋爱不少,无疾而终的算于飞一个。于飞大大咧咧,脾气出奇好,每次有什么矛盾他永远是跟在后面哄的那个,我们也就吵不起架。可是朋友怎么会单方面忍让呢?我在寝室里睡上铺,下床是先前帮我洗衣服的女生,她喜欢在午休时间整理东西,晃到我困意全无。我几次提醒她,她应完又忘,后来我忍无可忍坐起来,问她能不能守信用,她把东西扔到床上问我:“谁答应你了?”

    “你之前就说过的。”

    她说:“你神经病啊,怎么没吵到全宿舍就吵到你了。”

    我很生气:“你怎么骂人?”

    她翻我白眼,我更生气,叫她写道歉信。她让我有病就去治,我说我以前的朋友都是这样的,谁错了就乖乖写信,她笑一声反问我:“谁是你朋友啊,你这种人也有朋友?”

    后来我再也没有在寝室睡午觉,于飞听说了这件事,问我:“怎么闹这么大矛盾?”

    我皱眉:“又不是我想的。”

    “好好好,”他接连应说,哄我,“生什么气啊,不值当,晚自习放学我带你去吃东西。”

    我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的?”

    于飞含糊说:“班里传的。”

    其实我并没有很生气,我只是觉得难过。即便现在已经把她的名字长相全都忘掉了,但我还是清楚记得,那天我问她:“不是朋友你怎么会帮我洗衣服?”

    她回答:“世界上会有人让自己的朋友像个佣人一样帮忙洗衣服吗?”

    寝室格外安静,大家在床上各做各的,一个眼神都没有分过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

    我突然想起谢池第一次在洗衣池看到我时的神色。在皱起的眉间,很薄的不理解和不悦。

    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她说的是对的。那些道歉信都是为了化妆品、衣服鞋子和指甲油,从不是为了我。可我从来没有把别人当成随从、仆人或者别的什么。

    我和于飞解释:“我当时给了她钱的。”

    “你为什么要给她钱?”于飞把钥匙插进电车,招手让我上去。

    “她说她在存钱,”我闷闷不乐,“她提出来了,我觉得反正也方便,就答应了。”

    于飞安慰了我很久,说她怎么这样啊,少她这种朋友又不是少块肉,我抱着他的腰,将近冬天,夜风吹得我脸生疼。他哄得我很高兴,我突然想起谢池说的“谈恋爱”,把脸贴在他后背问他:“如果我们吵架了,你会写道歉信吗?”

    于飞笑着说:“你觉得我会犯错吗?”

    我说:“人都会犯错啊。”

    他问:“你写过吗?”

    我想了想:“没有。”

    于飞说:“那我就写吧,不让你破例了。”

    他把我送到小区门口,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我踮着脚,也在他脸侧亲了一下。

    我和于飞便顺理成章“在一起”了。上课他更频繁踢我的凳腿,我转过去他又笑着不讲话;他给我编辫子,带早餐,买零食,送我回家,在临走前给我拥抱。我给他买球衣,买鞋,吃饭也抢着付账,希望他再多喜欢我一些,虽然我还是不愿意喝同一瓶水。没过几天谢池注意到了,特意疏远了我。

    他平时就很冷淡,我看不大出来。后来我周末去他姑姑的小超市,再次遇到他,他居然要收袋子钱。

    “谢池,你怎么这么小气啊?”

    “规定。”

    “你上次就没收啊。”

    谢池没讲话,我嘟囔着从钱包里翻出一颗硬币递给他,他接过放到桌子上。

    片刻他抬头:“你还有事吗?”

    我莫名其妙:“我又怎么惹到你了嘛?”

    他也莫名其妙:“什么惹到我?”

    我划拉着前面的糖果罐,“我和于飞谈恋爱,你不高兴了吗?”

    “你和于飞谈恋爱,”谢池似乎觉得好笑,“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以前的‘朋友’谈恋爱,我就不高兴,”我小声说,“因为这样就很少能一起玩了。”

    谢池看着我,这次笑了,语速很慢:“什么朋友?”

    我沉默。

    他继续道:”你觉得我……”

    他话没讲完,因为我的表情一定不好看,他停顿片刻后,用食指推那颗硬币,用了很生硬的转折继续慢慢说:“我又不是你们女生,没那些小心思。只是你和于飞一起,我总得保持点距离吧。”

    “真的?”

    “嗯。”

    我收回乱瞟的视线,终于敢聚焦在他脸上。他指着桌上的抽纸,“自己拿。”

    我把眼泪擦掉,擤了鼻涕,没话找话怏怏问:“你上次去你妹妹的家长会了吗?”

    “去了。”

    “她成绩也和你一样好?”

    “比我好。”

    我想了想,破涕为笑,“那确实不像我。”

    “那是我妹妹,”谢池把硬币重新放回我袋子里,“像你才奇怪吧。”

    我瓮声瓮气说:“那是于飞骗我。”

    于飞确实骗了我,但不是在很没话找话的这方面。放学他照例带我去打球,我的下铺捧着冰水站在一边,离我远远的。有女生开玩笑问:“哟,给谁买的啊?”

    另一个人调侃:“还能有谁啊。”

    下铺看我一眼,叫她们不要乱说话。很快我得到回答,中场休息,那瓶水在于飞手里。

    回教室的时候我很生气,问于飞她什么意思,于飞脸色微妙,说他们两个认识好久了,家长都是朋友。

    “认识很久,然后呢?”

    于飞摊着手:“要成早就成了。”

    我瞪着他,“这不妨碍她喜欢你啊,要成什么时候都可以成,不然她干嘛现在才开始送水。”

    “那你和谢池怎么没成。”于飞急躁起来,换了只手抱篮球,面色很差地反问我,“你和谢池不是从小学认识到现在吗,你们成了吗?”

    这和谢池有什么关系,我们各持己见,不欢而散。随后是冷战,我深刻反省了自己的气度,低下姿态破例给他写了很长一封道歉信。他回复得很快,没踢我凳子,直接把纸条扔到我桌上,我迎来了第一次失恋。

    他写了一句经典语录:“我一直把你当妹妹。”

    后来我才知道他把很多人当妹妹,下铺的情敌换了一个又一个,我的流言蜚语就真的如同洗衣粉泡沫,在搅动里归于平静。我专门买了球针,连续三天,非常缺德地把于飞桌底下的篮球给放气了。

    而于飞的同桌兼室友谢池,因为可能作为知情人士参与其中,被我爱屋及乌地“孤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