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生若只如初见
冷廷玉爬上权力最高峰之时，不过离他入仕三年。 他立于龙椅之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众臣。 看着他们惶恐地跪在下面，看他们不敢抬起的头，看他们满肚肥肠的体态。 他不屑地轻哼一声，满是凉薄地想着：原来逼死阿娘阿爹的狗官，就是这般胆小如鼠的做派。 昔年对权贵之人的痛恨厌恶，如今随着大仇得报，似乎都已烟消云散。 不，或许还是没有的。 冷廷玉扭过头，大大方方地评估着身旁这老态龙钟的皇帝。 就是这样的人，腹中无诗书满卷的人，也配坐在这皇位之上，享受万人敬仰吗？就仅仅凭这可笑的血脉，心安理得地拥有后宫佳丽三千，宫女如花满春殿吗？ 可笑。 如今还不是被他攫取了权力，只能躺在龙椅上做一个傀儡皇帝。 冷廷玉漠然地拂袖而去，阶下的百官才敢呼吸自如。 他们只是心照不宣地对视，不敢在遍布冷廷玉耳目的皇宫里悍不畏死地说奸相的坏话，唯有关起府门来，他们才算拥有短暂的安稳。 ——这一切侥幸都被突然破开他们府门的锦衣卫给打碎，他们才知，这沐血而来的布衣少年掌控人心的本领有多可怕，就连身旁躺着的美妻也早早被他收买。 惹了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这辈子就再难脱身，更何况冷廷玉不只才高八斗，还武艺绝伦，暗杀的手段完全行不通，更别提老皇帝是个软骨头，根本派不上用场。 百官只好暗恨当初提拔他的时候看错了人，这厮居然是个狼子野心的草民，实乃人生一大缺憾。 也不是没有肝胆忠臣，只不过都被冷廷玉打发到边疆守国门去了，留下的都是死心眼的，冷廷玉随便找个理由斩了。 大部分的人还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冷廷玉称老皇帝病重，代理朝政的时候也没遇上多少阻力，这让他不禁冷笑，随即就开始着手培养自己的班底，尤其看重寒门士子。 官府的烂已经烂到根子里去了，冷廷玉要做的，便是连根拔起，还这片土地一个干净的皇朝。 那是冷廷玉遇见一生所爱之前，他身为人的理想。 遇见他之后，冷廷玉就不再是人，而是爱情的走狗。 “我不曾后悔过。”冷廷玉伏在爱人身上，看着少年燃烧着重重怒火的好看眼眸，轻笑着揉过他耳朵，然后慎而珍重地落下一吻。 “太傅……”少年皇帝只是狠狠地拧着眉，他们抵死缠绵，但他抗拒着为所欲为的冷廷玉，并且不得不感到无力。 冷廷玉养了十五年的小皇帝，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他无视了跪在外面瑟瑟发抖的宫女太监，哑着嗓子道： “青青不喜欢？” “不曾喜欢过。” 冷廷玉吞吐着龙根，耐着性子从下往上确认着小皇帝的神情，冷酷得像一只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大犬。 “我不信，你也不信。” 他们初见时，曲青生真真实实的喜欢过他。 那天是冷廷玉此生最幸运的一天，他后来才发觉，也许是今生的好运气都用来遇见曲青生，冷廷玉才如此多灾多难。 冷廷玉只想用尽这辈子的努力来防止曲青生逃离这座专门为他打造的囚牢。 那天，冷廷玉疾步匆匆地走在去往御书房的路上，途中经过了御花园，听见孩童清脆如铃声晃荡的笑声，不由得驻足停留。 皇帝的孩子，都如此无忧无虑么。 冷廷玉敛下好像凝着寒霜的眼，心里对这笑声的主人抱有莫大的恶意——当时的他并不明白。 冷廷玉嗤笑一声，终究是忍住了杀戮的冲动，皇宫与草屋，是多么天上天下的差别，若是这孩子长大了如同他父皇一样只知享乐，到时候再送去劳役或者送去和亲也不迟。 现在只不过是个白痴罢了，身处这样的险境还能笑得如此开心。 “父皇！”但是他如此想，那孩子似乎是发现了他穿着的明黄龙袍，便噔噔噔地向他跑来，身后的宫女是拦也拦不住，只能在看到孩子抱住了冷廷玉腿的时候慌张跪下。 “嬷嬷，你怎么摔到地上了呀。”那孩子眨巴眨巴眼，注意到身后的“噗通”一声，他犹豫着想松开手，去扶他的教养嬷嬷。 “吾并非你的父皇。”鬼使神差地，冷廷玉开口解释，却莫名地有种不想让这孩子离开他的感觉。 “可是宫中应该只有父皇穿龙袍呀，皇兄他们都还未弱冠，不能穿龙的。”那孩子穿着一身淡蓝色的宫装，作的是女子打扮，却因为这样的年纪并不违和，反而更加显得玉雪可爱。 “你父皇上绣的只有九条龙，我比他多些。”冷廷玉挑挑眉，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在暗暗较劲。 “一，两，二，三，四，五，六，七，八……十，十一！”小公主认真地数数，小手还扒拉着冷廷玉的龙袍，用手指轻点那些活灵活现的金龙，“是比父皇要多耶！大人好厉害！” “你的算数是何人教的？”冷廷玉当然听出了小公主的遗漏之处，当即有些不悦地问道。 “唔，青生是公主，他们都说女子合该不识字，我会数数也是因为我溜进去偷听的……”青生低落地垂下头。 “青生……倒是个好名字，不过谁说女子不该认字的？”冷廷玉走了几步，感觉到视线，看到青生有些委屈地看着他，伸出了小小的手。 “你是第一个要我抱的人。”冷廷玉快走几步 ，一下子就把青生捞到了怀里，小公主轻得不可思议，又有一股奶香味，看起来可爱得不行。 “因为，因为脚疼……青生平时不需要抱的，是个乖孩子！”青生用力地点着头，好像这样就能佐证自己的话。 “……”冷廷玉有些粗砺的手指刮落嵌在青生脚掌的小石子，那些小石子一脱落，显出斑斑驳驳的红痕来，冷廷玉这才想起自己作了多么失礼的举动——即使是小女孩，被人摸了脚掌也不合时宜。 但是很快，他就谴责起依旧趴伏在地上的教养嬷嬷：“你是如何带她的，让她赤脚走在石路上。” 嬷嬷大气不敢出，青生反而袒护起来她。 “是我想脱鞋走在草地上的，大人不要生气……”青生抓着冷廷玉胸口处的衣服，一双圆圆的眼睛似乎眨一眨便有泪珠滚落。 “不生气，”冷廷玉叹了一声，“再有犯次，你就不必出现了。前面带路。” “是，是，感谢大人恩赐！”嬷嬷连磕了数个响头，砸得地面是哐哐作响，冷廷玉反而没什么，只是怀里的小家伙不这么觉得。 青生渐渐地松开了自己的手，害怕地看着冷廷玉。 发现时，青生已经簌簌地落下眼泪，胸口一阵起伏，却还是捂着小嘴竭力不发出声来。 “……怎么了？”把怀里的小家伙放在床上，冷廷玉生平第一次轻声细语地哄人，掩饰着自己的手足无措。 “你是坏人……让嬷嬷好痛……”青生一开口，便是打着嗝的，他哭到喘不上气，冷廷玉一下又一下地顺着他背，满是无奈。 “我不是坏人，我给嬷嬷好多银子，可是她还是照顾不好你，嬷嬷才是坏人。”冷廷玉道。 “银子是什么？”小孩子很容易被新出现的名词吸引去注意力，只不过哭声止住了，打嗝还是不间断的。 “就是，就是银子啊……”冷廷玉一时语塞，又茅塞顿开，“就是可以买好多好吃的东西。” “真的吗？我也想要银子……青生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的。”青生一听有吃的，当即眼神发亮，活脱脱的一副小馋猫模样。 “青生还小，银子先放我这，长大了再给你好不好？”冷面宰相难得温言细语，青生亦是懵懵懂懂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