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的作品集 - 言情小说 - 【女攻】桃花缭乱在线阅读 - 第六回阴卒

第六回阴卒

    二女见时间不早,想兵分两路:宋湘神北往密林、探查所谓的阴兵究竟;高明月意在宫闱,化身为一名无颜宫婢混入其中。湘神想狐狸比自己更随性,担心她惹出祸端,所以将无量囊中的连心符祭出,又将彼此小指勾连,那符纸顿时化作金线、消弭于她们接触的地方。

    “这下若你闯了祸,我便很快就能知道。”

    那狐狸隐去了美丽的面容,但身姿依旧曼妙纤细,看上去仍不失活泼的风情。知道了。她吐吐舌头,化作白光消失在眼前。宋氏摇着头,她以真气蔽体后从楼宇之上借道北去,一入树林便觉得不对劲:明明还是下午,这林中已阴暗不已,目之所及似有鬼影幢幢。只觉一股腐朽之气扑面而来,她心有忌惮,在又服用了一粒解毒丸后才小心入内。不知走了多久,忽然看见前面传来了几处光点,女修士皱起眉来,取出囊中佩剑,轻轻靠近。

    一片空地映入眼帘,所见的光原是零落的绿色篝火,它们星布在这片林中旷野间,悄无声息地焚烧着。而在绿光周围,整齐并沉默地坐着身穿铠甲的士兵,他们大多目光呆滞,面色发青,看上去毫无生机。不,宋湘神头皮发麻,分明就是几百员早已枉死的战场野鬼!

    修士心中筹算如何除去如此多的冤魂,密密麻麻的阴兵中忽然蹿出一个黑影,直扑她面门而来;宋氏果断提剑,直刺入那黑影的中段。哪知对方的灵活不输她,似烟雾般绕过她的宝剑。

    “道长,请听在下一言。”那黑烟在她前面凝作一个披坚执锐的年轻男子,虽也一副枉死之相,但叫人一眼便能看出他活着时的标致英挺。他先跪地一拜,才将情况娓娓道来:“在下生时名葛婴,是这霍国的北将军,三年前奉旨伐戎,与五百弟兄同死沙场;而今受人所役,魂归来兮。葛某再无他求,只请道长快快解除弟兄们的禁锢,从此落叶归根,也还人间一片清静。”他言辞恳切,不似作伪;但宋湘神仍未放松警惕。“你说你们是受人所役,那么究竟是何人所为?”鬼将军沉默不语,宋氏猜想应当和他霍国阴私有关,只觉得他忠勇过人,不然一个死人还在乎什么秘密。“那我再问你:前些日子那些进入林中便出消失的近卫又是怎么一回事?”

    葛婴这才答道:“我们受人禁锢,若那人开始调遣,即使是在下,也难存心智。霍国将士,不管宫中边塞,都是我同袍。吾九死而不愿犯下那些冤孽。”他面露悲戚,四周那些僵直的阴卒虽无动静,但四处绿火跳动,阵阵阴风刮过,将静谧的林中刮出凄凉的哭声来,将军取下腰中骨笛,一支挽歌如光破霭,暂时安抚在场的冤魂。

    修士怎见过这般景象,她也心生悲悯,刚竖起食中二指,但想到仍不知幕后主使,只好咽下超度的经文。

    “葛将军,我知你回护某人,倘若不告知背后详情,只怕后患——”

    她话未说完,只见葛婴忽然望向天空,若他还活着的话,如今定然是惨白一片。但见漆黑的天幕上,一面玉鉴正从边缘升起。顿时林中阴气暴涨,那些阴卒眼框亮起磷光,湘神顿感无边的愤怒和怨念在这林中激荡,原本僵直的士兵都站了起来,面向南方;就连眼前葛婴身上也多了三分煞气。“道长,快去城中命百姓远离杨府。杨氏上下死不足惜,只怕会殃及无辜旁人。”说罢又抽出骨笛演奏起来,湘神看出他竭力忍耐自身怨气,迅速朝霍城赶去。一出茂林,外面虽已黄昏,但万象如常,丝毫看不出正有场风暴扑向国都,女修知道随天色暗去,那些亡魂迟早失控,她已无法仅凭一己之力收拾如此多沸起的阴卒。火光电石间,她幻出一阵狂风,从城门直吹向相府,路上行人都睁不开眼来,商铺也做不了生意,纷纷回避那条大道。就在她刚想再布下些法阵的时候,突然感觉右手小指有线牵扯,心念一动,迅速奔向宫中。然而她抵达时,看到的不是什么危机画面,反而见到那只母狐狸所幻化的宫女正在香帏之中与一个戴着宝冠的少年人交合。

    少年见天降神兵,吓得立刻泄身,然而高明月却不慌不忙地借他的汗巾,将腿间精水擦干,一面围着裙子,一面娇嗔道:“这人间诸侯虽不如帝王,却也值得采补,你这样一吓,我又得多修炼几年了。”

    宋湘神气得指着高明月的鼻子骂:“事情都要火烧眉毛了,你倒是逍遥快活!”

    狐狸再化出真实模样,她本凭身姿便迷住了那少年,如今露相更叫方才还吓一跳的人显出痴色来。她玉臂一展,衣架上的白罗衣便拥住她身。“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发现。”她走到女修士身边,指了指床上那少年说:“他是当今霍伯,也是背后黑手之一。”

    醉于美色的少年神情一变,与那公主相似的眉眼里乍现寒芒,只有唇齿还多情:“二位仙姑可就是景元宫派来的使者?本君肉眼不识泰山,多有怠慢;不过要说本君就是背后主使,本君也担不得。”说罢他穿好衣物,一副斯文模样地朝二女一拜。高明月是妖,不讲什么同床共枕的情谊,她拉着女修士的手,将自己的判断一一讲来:“你们人都说:谁终得利,谁便是凶手。而今杨相丑闻滔天,连鬼魂都要找他算账,若他覆灭,霍伯便能大权在握。我入宫后发现他正同翟国通信,里面写待老贼一死便要联合攻杨国。这是连环计,我才不信他是坐等权臣老死。”

    听她字字珠玑,宋湘神也信了一半,又想葛婴咬死不说的态度,她只觉后背发冷,怒斥霍伯道:“你为了自己的权势,不仅利用死去的英魂,还牺牲了一队无辜的士兵?”

    少年人迫于修士威压,不由得单膝跪地:“那等着老贼将杨军引进来就对了吗?长痛不如短痛,何况葛将军的队伍还是被那奸人设计。”这倒是戳中宋氏的同情心,想到方才在林中所见,不由一声感慨。忽然,天色顿时暗了下来,她向窗外望去,见一团乌云自北而来,云中似有千军万马,鬼哭狼嚎地扑向杨府方向。

    就在此刻,一员宦人冲了进来,尖声尖气地喊道:“君侯!喜公主还在那杨府里!”

    之前还一脸泰然的霍伯顿时变了脸色,他朝二位使者恳求道:“求二位仙姑救我姐姐!”狐狸见此还想讽他两句,但湘神却异常严肃,她便不再放浪,随她一同乘风来到杨府。

    乌云所至处皆无天光,女修士一入杨府,便见阴兵肆虐,亭台楼阁一一坍塌,而花木也尽作了枯枝。府中原本匆忙来去的仆僮,而今要不是横尸当场,要不是就在哭嚎着逃命。“你莫要心生不忍,”明月捏住她执剑的手臂,双瞳在黑暗中显出幽蓝的辉光,“他杨府风光时,下人仗势欺人的不少。”宋氏咬牙,她直奔公主住处,路上遇见白日花园里的几位婢女正瑟瑟发抖地躲在耳屋中,修士到底不忍,除去几个攻袭的亡魂,又赐了一道护符。“公主呢?”她问到,其中一人指着国相所在屋子,她只觉妇人凶多吉少,拔剑冲向众鬼攻袭的中心。

    她全然认不出那堆废墟是白日所见的玉堂,但在七零八落的侍卫尸骸中,仍有几人在抵挡——原来是几位曾造下严重杀孽的凡人,他们刀上的煞气竟能挡住冤魂,其中正有来自异国的权臣。只见白日里清贵的中年人身着缚肘,手执长刀,虎目大睁,气势丝毫不输索命的冤魂。而她寻找的公主正倒在地上,似乎是吓得无力站起。

    若要救她,势必就要同冤魂做对;若动手,那么陷入疯狂的阴兵们也会将她视为敌人。宋湘神陷入纠结,此刻空中却传来奔马声,一位鬼将军提着长枪而来,正是她见过的葛婴。

    “葛婴!”杨国相暴怒大吼,“你死了也要与我作对!”

    但见二人缠斗在一起,这下大将入局,杨氏便再无胜算。修士趁机想要救下公主,恰在此刻,她忽然感觉不对。那娇如芙蓉的贵妇人眼中沉静若水,怎么看也不像害怕到站不起来的样子。似乎是发现湘神注意到了她,公主撑地而起,从袖中拔出一把匕首,自身后刺穿她丈夫的胸膛;与此同时,鬼将的长枪也割入杨相的肚子,刹那间,黄白相间的肠脾之物就落了出来,中年人的表情定格在惊愕与了然之间,无声无息地扑向了肮脏的泥土。几乎凝结为水的怨气立即停止肆虐,阴卒放缓了行动,他们在化为废墟的官府内盘桓,一边无声啜泣。

    宋湘神知道该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她以剑为引,将安魂的符咒借风送往杨府四处,在诵经声中逝者逐渐化作齑粉,随风消散在空气里……最后在那轮大的出奇的明月下,只剩下鬼将军和手刃丈夫的公主喜。枉死的年轻人脸上再无煞气,他跨过权臣的尸体,将骨笛放在女子染血的手掌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殿下,还望每年祭祀能多卑职的一份。”说完他也溶于雪白的月光,一场骇人的阴兵作祟事件便落下帷幕。不过女修未将佩剑收起,她走到一脸平和的贵妇人身边,道:“夫人可想过若众鬼的怨气不能随祸首身死而消解,那么霍都会要陷入如何炼狱?”

    公主,公主还活着!她们身后传来女子们呼唤的声音,原来是被修士庇护的几位婢子寻来了,旁边是悠悠然的狐狸。妇人用袖子挡住脸,低声对她道:“这就是请道长前来的目的了,多谢道长,吾姐弟终有一日将回报神君。”

    宋湘神哂笑一声,她懒得应付,拉狐狸一起离开了这废墟。今夜恰是中秋,两女潜入霍宫,偷了一些菜肴到最高的塔楼小憩,而塔下是乱作一团的霍都,火把的长龙一直连向原是杨府的地方……但那于她无关了,女修饮下一杯汾河水酿出的酒,在秋风中闭目养神。

    “你真不打算继续追究那霍国公主和霍伯背后的事了?”

    她睁眼,见身侧少女把鸭油吃到脸颊上的模样,只觉得好笑。“想必你也看出来,霍伯与公主为掌权柄谋划良多,却又不多向我们隐瞒。”她从怀里掏出霍伯献给景元宫的书信,想到淳于克托付此事时的表情,不由得叹息自己天性迟钝:“你可知若这霍国联翟伐杨成功对景元宫有什么好处?”狐狸啃着鸭腿,她皱起眉头,似乎在苦思冥想,换来的却是女修士又一声叹息:“我问谁不好,偏问你这个大聪明。”明月这下怒了,将啃干净的鸭腿骨捏在手中,作势要同对方比剑;宋氏已无力玩闹,只能岔开话题,与佳人同赏一轮圆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