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的作品集 - 耽美小说 - 我爱你在此刻终结在线阅读 - 番外-韩卢逐逡-(五)

番外-韩卢逐逡-(五)

    韩逐冰从卢逡年世界彻底消失的第二天,国内正式开始试行同性婚姻法案。

    经过已经不算少数的少数派群体几年的不懈努力,提案、推翻,再提案,去年年底终于获得了高票表决通过该法案,并于今夏开始试行。

    这个夏天终于来了。

    人潮拥挤的民政局门口,一辆又一辆准备报道新闻的专用车缓慢穿行,这是一场十足体面的盛大欢宴,驻足的青年男女宣告胜利的结果。

    在那个夏天,层层叠叠的欢呼声中,枯死的橄榄树前,卢逡年自杀过无数次。

    手腕上或浅或深的刀割,脖颈上的勒痕,抽屉里成包散落的安眠药。几度昏厥的时刻,卢逡年总是想起应裕如说的那句:“你要是急着去见他,也想想自己配不配。”

    最后卢逡年也没能亲手结果自己。

    卢广志留下的那套小院被划为拆迁的范围之内,卢逡年看见墙外的那株枇杷树,说什么都不许他们动土。

    “不把它拔了你养着?”

    “我养。”

    “现在都住商品房,哪有地方放它?还是你能买得起别墅?”

    “…………”

    卢逡年想都没想,转身用拆迁款在郊区承包了一个果园,把枇杷树移植过去后,自己在树下坐了一整天。

    树梢上的叶子郁郁葱葱地舒展,枝头挂着几颗即将成熟的果实,灯光和月色交错着穿过狭窄的缝隙,卢逡年一直没能移开视线。

    他怕见不到韩逐冰,但他更害怕见到韩逐冰对方对他仍是抗拒,害怕韩逐冰仍然会用双手推开他。

    “你等等我,再等等我,等我配站在你身边,我马上就能追上你。”

    卢逡年当然知道他无法听到这些话。

    只是卢逡年需要一个媒介,一个能假装把心意传达给韩逐冰的途径,一个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假象。

    卢逡年从新媒体老总变成果农,漫长曲折的翻身之旅实在算不上有趣,却偏偏被媒体挖出来添油加醋的渲染了“回头是岸”“改过自新”的内容,顿时卢逡年又回到大众视野里。

    关于为什么选择从未涉足的水果行业,为什么只卖枇杷这一种水果,又是什么支持他坚持做慈善事业,诸如此类的问题卢逡年都用“人生有无数选择,每次尝试都是新挑战”,“专注一件事能做成功就很不容易”,“在牢里改造的好啊,知道回馈社会了”这种套话糊弄过去。

    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些所有问题都只有一个答案。

    可惜这个答案无法直接用语言表述,更不适合轻率地与人分享。

    两个人的相遇是故事的开始,而离别,是卢逡年后半段人生的开始。

    *******

    十八年前。

    卢逡年在去墓园的公交车上睡着了,身旁是昨晚在外地出差带回来的桂花糖糕。

    果园生意做了七八年逐渐到了瓶颈期,卢逡年聘了几个科研人员负责改良品种,生意又翻腾过来。

    畅销的新品种免不得有人要找他合作,卢逡年出差的次数越来越多,谈生意的同时他更乐衷于搜罗各地的美食,带回塘安后放在韩逐冰坟前。

    “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也没享福,不知道现在给你带点好吃的能不能赶上。”

    这一趟线的终点站在墓园,卢逡年被司机喊醒后坐了一会才缓过来,他已经不再年轻,到了坐公交都会有小学生给他让座的年纪。卢逡年偶尔也会想起大洋彼岸的卢合乐,只是他不愿意见他,卢逡年也没勉强。

    卢逡年步入墓园时遇到了息影多年的应裕如。

    他们都不知道韩逐冰离世的确切时间,不过是有空就来一趟,今天刚好是中秋,两人便碰上了。

    应裕如下车后不冷不热地和他打了声招呼,两人没差多少岁,卢逡年看起来比他想象更苍老,应裕如低头看见卢逡年手里拿着的糖糕。

    “你拿的这是什么?”

    “桂花糖糕。”

    “桂花?”应裕如抬眼看了卢逡年一眼,“你不知道他对桂花过敏吗?”

    卢逡年实在没办法说出“不知道”三个字,他自己也知道,不了解韩逐冰的事情太多太多。

    “啊…算了,你不知道也正常,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应裕如朝墓园深处走去,卢逡年还在等他说。

    “大概是我上小学的时候吧,一年级还是二年级来着,算了,不重要。他爸妈在闹离婚,就把他塞到我家。那段时间我爸在塘安视察,我妈怕他在家憋坏了就带着我们来这玩了几天。”

    “我妈身体不好,走不了太多路,她在招待所休息,我就和他在附近的街上瞎逛。这里特产就是些甜的东西,糖啊糕啊什么的,我嘴馋又怕吃到不好吃的,就让他先替我咬一口。”

    “他回到招待所就说肚子疼,我妈问我是不是乱给他东西吃,我说不可能啊,我们吃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光疼还不要紧,他的小腿,手臂内侧和胸口密密麻麻地起了红色的斑点,而且越来越多。我妈叫了救护车,在医院查了好久的过敏原才弄清楚他是对桂花过敏。他应该是吃了糖桂花之类的东西,那个病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呃…好像是叫过敏性紫癜之类的,不严重,过了十八岁抵抗力增强就没事了。”

    卢逡年脚下的步伐迟了几拍,有些忽略许久的记忆正在破土而出。

    “他脾气太好了,简直没脾气,又傻又天真。在医院抱着给阿姨买的花不撒手,说他妈妈就喜欢这种黄百合,带回去说是爸爸买的妈妈就不会生气了。我坐在床头揉他肚子,那时候掉乳牙,喊他小名的时候总像‘阳阳’,他也不生气,每次都要给我纠正一遍,我就给他说等长出新牙就好啦……”

    应裕如还在讲着,几个关键元素触发了卢逡年的记忆火车,轨道头尾相连“咔哒”一声拼在一起,形成一个闭合的曲线。

    一切都连起来了。

    那天卢逡年没有等应裕如说完,也没有走到韩逐冰坟前,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回到家。

    他像小孩一样缩在被子里,猛烈的呼吸棉被中韩逐冰残留的一丝气息,想哭又哭不出来,最后折磨的自己咬破了嘴唇,呐喊着发出痛苦的呻吟声,鲜血滴落在枕头上。

    原来一直以来对我好的人只有你啊……

    已经五十岁的卢逡年,当然不信一个人光靠陪伴就能把另一个人从地狱里拉出来的这一套说辞,更不相信世上有什么救世主。变态的家庭关系早就让他堕入深渊,只是陪他一起跌入谷底给他照个亮的,一直都是韩逐冰。

    韩逐冰不是给他扔个爬梯,或者在上面象征性的喊两声他的名字,而是陪他在深渊里走了许久,带他向上爬,让他见到有光散发的地平线。

    韩逐冰就是他的救世主,哪怕是无意识地,不自主的行为,都是在给他一点活下去的信仰。

    一夜白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