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的作品集 - 耽美小说 - 白夜如焚(文野父子丼)在线阅读 - 第六章 空白荒原(黑泥独白)

第六章 空白荒原(黑泥独白)

    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什么也感觉不到。

    并不是指不知道身体的疼痛和难受。

    事实上勉强避开监控躲回处于擂钵街贫民窟的安全屋时,我就已经因为伤口感染发了高烧。

    情况很凶险。

    我很艰难地放了热水,哆嗦着踏进水里,沉默地洗掉一身已经干涸粘结的血迹和精斑,下身撕裂太严重,并没有愈合,血液在热水里渐渐扩散出肉眼可见的一层淡红,还有因为重力滑出的男人的浓精,逐渐在氤氲的水汽里变幻出刺鼻腥腻的气味。

    我痛得不停发抖,努力地抽气,忍耐因为碰水而肿痛的伤口——说实在的,回来以后略微冷静下来检查,我才发觉被那样强暴性虐之后依然活下来,是有多么的不可思议。

    这种程度的出血量和伤口,足以令体质并不好的八岁孩童死上好几次了。

    虽然不可置信,但是的确,我的愈合能力似乎比之普通人要好上不少。

    这也解释了之前多次人体试验后仍然幸存的问题,支撑我有足够的底气带着满身伤口去洗个澡。

    当然,愈合力再怎么超神,伤口感染发烧依然是不可避免的人体定律。

    我蜷缩在被褥里忍受浑身乏力痛苦的滋味,失血和生病带来的无力感令身体发出了强烈的沉眠需求信号,可是脑袋却像是要炸裂般胀痛,根本无从谈起睡眠。

    我只能就这样躺着,等待不知何时到来的伤情好转。

    可惜伤口感染在战时也是足以令强壮士兵死去,为了躲避外界的追捕,没有消炎药,也没有退烧药可以使用,我并没有信心能够熬过去。

    不过这种情况,早也就习惯了。

    一开始是照顾的家仆并不在乎,后来母亲也不在乎,从过去到现在,我短暂的一生当中,似乎也从没有人在乎过我的性命。

    至于询问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饱穿暖,是否开心难过,更是一种奢求般的渴望。

    久而久之,我也略微迷茫。

    似乎自己也不必太在乎能活多久。

    这世界又大又空,所有人都有着自己在乎的、需求的东西,人影翕乎,往来倥偬。

    我不能原地停留,也罕有留恋。

    似乎出生到现在,思索起来未曾有任何欢欣和温暖的事物能够支撑展颜一笑。

    但是悲伤和痛苦一类情绪,好像也渐渐淡化。

    我只觉得好空。

    醒来的时间总是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去做。

    它们像是跗骨之蛆,如影随形,不得一刻喘息。

    我很累了,但是为什么还是这么空呢?

    我不知道。

    安全屋的卧室中没有开灯,破旧的窗帘紧紧拉拢遮蔽天日,迷离暗淡的光线止步在床前,能够带给我一丝喘息的空间。

    就这样吧。

    我在黑暗里睁大眼睛,看着轮廓模糊的天花板吊灯,想。

    数根支起的灯柱像是潜伏织网的蜘蛛,盘踞在高处凝望我,像是要随时扑过来,也仿佛在漠不关心地休憩。

    我放空脑子,疲惫不堪地想着。

    就这样。

    让我先逃避一会吧。

    这个世界,好大好空啊。

    机械钟卡拉卡拉转动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静默回响。

    我总是需要做到很多事,甚至此刻病中,我因疼痛而活跃的大脑也在提醒我需要完成的诸多事宜。

    母亲的病需要大量筹钱,必须尽快找到新的筹钱方法……

    外间因逃出实验室到来的追捕也要想办法解决,起码还需要找到新的安全屋,由于昨夜的魂不守舍可能带来的暴露风险,这里已经不那么隐蔽……

    自己身上的伤,也要想办法处理处理,起码需要能够挨过长时间的躲藏,药物是个麻烦……

    以及,我最想要逃避的,父亲可能会有的反应。

    ……我该怎么办呢。

    高热模糊了我的思考,我只能迷茫地盯着天花板上巨型蜘蛛般的吊灯发呆,思绪纷乱地在胀痛的大脑里飞舞。

    其实不是不能想到的,不是吗。

    到底为什么会发生如此荒谬的一切。

    事实上早在很久之前就隐约察觉到了吧。

    是诅咒啊。

    我生来的使命,身为耻辱唯一被母族赋予的作用。

    ——不就是承担母亲身上的诅咒吗?

    只是从前我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背负这份诅咒很多年,即使它令我周围的人下意识显露出恶意,却并没有太深切直接地影响我的生活。

    只是让我比起其他人,更加难以获得幸福、安全和陪伴。

    但是人并非没有这些就活不下去,只会过得不那么好罢了。

    现在想来,实在是我太大意。

    一个延续了近十年的诅咒,至今仍然未曾消解,如何能够令人掉以轻心,轻视它可能带来的隐患呢?

    而且换位思考一下,要是诅咒在我出生之际已然转移完毕,那么我不就没有活下来的必要了,不是吗?

    古板的华族世家,大可以杀死一个没有上过户籍的婴儿,压下这一切,掩饰得干干净净,这才是相对而言的最优解,而非留下一个丑闻的标识,在家族的某个角落碍他们的眼。

    如此看来,绵延不绝的诅咒潜伏已久,一直由两个个体承担,所以平时不能显出威力。

    但或许由于作为另一个个体的母亲确实病重虚弱,不能起到另一半的承担作用,所以它才露出了狰狞的獠牙,打击了我一个猝不及防。

    其实我去寻找父亲的时候,并不是没有考虑到诅咒将会给谈话带来的不利影响。

    只是记忆中知晓他似乎有某种很稀有的特异能力,能免疫一切非自然力量,才托大去敲的门。

    可惜事情就糟糕在少想一层。

    若是仔细探究我究竟如何违背常理地,由一看就知道难以接近的父亲和心高气傲的母亲一夜风流得以诞生,便不难发觉违和感。

    恐怕就是因为那被命名为人间失格的异能力也对诅咒无能为力,所以才能够产生如此的荒唐发展。

    ……世事永远如此讽刺。

    我不能说我不憎恶噩梦般盘踞在我身体里的诅咒,没有人会喜欢令自己不能同一般人一样简单获得快乐的东西。

    可是我的诞生来源于它,我一开始的存在价值来源于它,我能够活到如今的年龄,依然是因为它。

    而如今也是它,令我万劫不复。

    我该哭吗?

    还是该笑呢?

    我只能感觉到心里有一块越来越大的空洞,像漆黑的无底深渊,一切的悲哀喜怒都向其中滑落。

    我只有一片空白。

    是因为生病吗?

    我茫然地想。

    但是没有人能给我一个答案。

    时间的流逝变得很混沌。

    窗帘外的天色从明亮渐渐转为昏暗,慢慢地再也不能从缝隙中透露一丝光。

    我开始觉得能够给我喘息余地的屋子,如此死气沉沉,令人憋闷透不过气来。

    初冬的夜晚很冷很黑,我的被褥单薄略潮,蜷缩成一小团也还是寒气侵袭,发着高烧的身体却很烫,烫得令我有一些慌乱。

    我从未感觉死亡如此之近,即使是接受痛苦的人体试验时也没有。

    因为我是清醒地凝视着它的到来,混乱的大脑构建出属于死神的黑暗阴翳,或许祂此刻就在我的身边,凝视着罪恶者虚弱苍白的面颊,等待收割一个沉重又空白的灵魂。

    我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任由屋中浓郁冰凉的夜色覆盖眼帘。

    ……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