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的作品集 - 耽美小说 - 倒春寒(双)在线阅读 - 第十二章 故地重游

第十二章 故地重游

    我脑子在霎时间“嗡”了一声,像被马蜂刺痛了耳蜗一样疯狂耳鸣,我大脑宕机了,我被这瞬间的不真实感刺激得头皮发麻。

    “什……”我话还没问完,陆归乔已经低下头,朝旁边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我这才意识到我们是站在千万人面前。我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离开陆归乔,站到属于我自己的位置上去的,只依稀记得耳麦狼狈地被外套上的亮片缠住,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笑点。

    那晚上一直到离开现场,我都没再说过一句话。我傻愣愣地听到他们宣布,最终九人成团位确立,最终团名定为KPIs,还能抽出空去想,取这名的是不是脑子有病。

    我的窘迫全都被张孚看到,于是c位发言由他代劳,理由是我的嗓子干哑发炎。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确实没说错。我一个人强忍着被撇下的痛苦胡乱猜测,甚至不敢偏头去看陆归乔,曾莹还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坐着,却被我自动忽视成一个小点儿:在一段从来没有得到过的爱情面前,我失恋了。

    在多数影视剧里,男女主角在疼痛碎裂的青春期之后往往会迎来一场大雨,浇个透心凉后再重新做人。我运气太差,那晚上有月朗星稀,万家灯火,在的露天舞台上,喜气是化不开的糖,老天偏爱多数人,没能为了我的痛苦而特地下一场雨。

    “陆……”下了台之后,我着急忙慌地去寻陆归乔的衣角来抓,虽然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但是沙粒在手中流逝的感觉太明显,我知道自己不能再等。

    陆归乔回过头和我对视一秒钟,然后急切地甩开了步子往前走。他在害怕。

    我一面规避着路过的工作人员一面盯着他跳动的棕色发旋儿,生怕一个不留神他就消失在拐角。这算什么?

    他怎么能说出那样狠厉决绝的一句话之后,毫不犹豫地就离开?

    终于,我在他快要缩进化妆间的前夕抓住了他——攥紧手腕,把他往屋内拉,再反手关上化妆间门的动作一气呵成。我突然觉得这场景有点熟悉,只是现在的心境已和当初完全不同。

    我的声音是哑的,听起来还有几分讨饶的意味:“为什么要这样?”

    陆归乔低着头,闷闷地说:“没怎么,就是觉得该结束了。”

    我心脏一抽,不依不饶地问:“是我哪里不好吗?你不喜欢?”

    陆归乔坦率地摇头,“喜欢的。”

    随后又问:“周鸣海,你和我这样,是因为什么?”

    我一时间回答不上来,陆归乔替我说了:“是为了各取所需。”

    “六个月的训练时间,我们可以绑在一起,这是生活调剂,但是……”陆归乔一字一句慢悠悠地说道,“出道以后,我们会分开很长时间,不能再像现在一样了。”

    “维持这样的关系,你不觉得是累赘吗?”

    氧气不知何时被替换成了小刀,我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心跳的声音震得我鼓膜都疼,但还是愣着没出声。

    陆归乔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最重要的那句:“何况,我和你之间,根本就不算什么。”

    我轻轻闭了闭眼,说,我知道了。

    听明白以后我花了半小时消化他说的所有内容,坐在逼仄的化妆间里,幻想自己手里有根烟。那段时间里我的思维一直很不固定,本来是在想陆归乔,过了会儿又飘到今晚的舞台上去。我觉得这可能是大脑的保护机制在起作用,如果我一直想陆归乔,一直想一直想,会不会明天我就得重度抑郁。

    我就那么一直坐着,直到工作人员找不到人开始四处询问,我这才惊觉过来我给别人添了多大麻烦。我一声不吭把门推开,正准备接受劈头盖脸一顿骂,突然发现面前站着的人还有曾莹。

    我嗫喏着开口,喊了一声妈。

    她近距离盯着我看了半天,忽道,“嗯,你长大了。”

    我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就是觉得你现在的状态挺好的——没那么一帆风顺,确确实实地遭到了打击。”

    我连忙去摸我自己的脸,尴尬地想我究竟不知不觉暴露了多少窘态,然后又想,刚才在决赛舞台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会不会也是……

    曾莹似乎没想和我多说,把滑下来的小香包往肘弯处拎,“早点回家。”说完转身就走。

    我却偏偏从这短短的四个字里,听出了她的倦怠和不舍。我出神地看着她的背影,心想,我们母子俩某种程度上还挺像的。

    看着无坚不摧,实则无比脆弱;看着一往无前,却又懦弱非常。

    等工作人员手忙脚乱地把我收拾好,再单独送我坐上他们的车回去时,已经接近十二点钟。今天是在大厂呆的最后一晚了,大家都正值青春年少伤感时,更何况还有一部分没能出道,我想应该会挺热闹的。

    可我不会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快乐,我不知道怎么面对陆归乔。

    一下车我就感到脚尖生疼,好像练舞的后遗症到现在才显露出来。我一步步把自己往宿舍挪,在半路被大家截胡,叫我去餐厅吃宵夜,PD亲手包的饺子。

    我去了,环顾一周,落座的人里没有陆归乔。我很想问一句他去哪儿了,可又问不出口,身边的人也没主动要说。号称陆归乔第一亲妈粉的王祥熙倒是很坐不住,饭都吃得心不在焉,坐他旁边的池港拍了拍他,说了句什么话,看口型应该是:“怎么了?”

    王祥熙咽下一口饺子,皱着眉,又回了句什么。我很懊恼,因为他嘴里含着东西,坐得又离我太远,到底说了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清,又开始忍不住瞎想,陆归乔又出什么事了?

    大概是我面色太难看,把坐我旁边的那位吓得筷子都一抖——“你咋了啊?饺子不好吃吗?”

    “……没有,还行。”我干巴巴笑道,往嘴里塞了一个。

    蘸料里放了蒜蓉,味道直冲鼻腔,放在舌尖上也泛起一丝丝痒痛,我一个饺子还没嚼干净,突然硬生生被逼出泪来。

    坐得离我近的几位都惊呆了,徐霄转过头去大声抱怨:“PD都说你蒜放太多了啦!”

    好不容易兵荒马乱地吃完这一顿,我一个人回宿舍。黑的,窗帘拉着,连灯也没开。我痴傻地看着我和陆归乔共用的这一切,觉得全身都疼。

    没过多久王祥熙溜进来,敲了敲门板,喊我声:“周鸣海。”

    我说啊,怎么了?

    “陆归乔今晚不回来睡了。”

    我大惊,“为什么?”

    “啊?没人和你说吗?”王祥熙难以置信,“他发烧了,在医务室躺着呢。”

    “啊???”我一听这话就冷静不下来,岔开腿就要往医务室跑,王祥熙手忙脚乱把我拦下:“不能去!是流感啊!”

    我于是愣在原地,手指慢慢扎进手心的肉里。

    我缓了缓神,才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我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呼吸了十来分钟心绪才平静下来。我忍不住想陆归乔的流感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是,那他为什么一直到和我说话时都一丝征兆也无;可要说他不是,又搞出了这么大阵仗。

    ……想不通,但他总算是躲开我了。我盯着黑黝黝的天花板发呆,过了不知道多久发现脖子怎么湿了,再顺上去一摸,发现侧脸上全是眼泪。

    我真的没有办法接受,陆归乔不爱我这个事实。我甚至希望,他就这么一直吊着我也挺好的,至少没让我彻底绝望,现在一切都明了了,我比亲耳听到他说那几句话时还要痛苦百倍。

    薛定谔的猫的故事,讲的其实是不要太富有好奇心。

    我和陆归乔在梦开始的地方的最后一个晚上,以他发烧在医务室躺着睡觉告终,第二天清早起来我没试图去找他,一声不吭地收拾好了所有行李,然后去找工作人员拿手机。没有长枪大炮对着拍的一天,让我觉得无比轻松。

    跟导师们一一道了别,收下他们对我的衷心祝愿,我又走回到宿舍门口,发现原来除了我大家都没醒。昨晚他们的狂欢趴一直开到后半夜,每个人都喝得烂醉。

    最后我谁也没道别,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走出了这座建筑的大门。

    来接我的是没见过的司机,看到我出来这么早有些惊讶,但还是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句少爷。我看也没看他,兀自把行李丢进后备箱。

    “走吧。”

    陆归乔的快递来得毫无征兆,我在一堆练习生期间当了形象大使或者代言人的品牌商送来的东西里看到那个小小的盒子,总觉得自己是在梦里。

    快递封得严严实实,我拿出美工刀来裁,一边想,陆归乔是找谁要的我家地址。说起来其实很好笑,瞎混了那么几个月,我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家住哪,临到头来,除了未来队友什么都不是的关系前提下,他却被迫知道了我家地址。我突然就有点庆幸那天的不告而别。

    东西被包在比本身要大好几倍的泡沫板里,我把泡沫板一一剥离,透露出这东西本来的颜色——透明的,泛着树脂暖黄色的光泽。

    这是一块琥珀。

    在半个手掌大的植物化石内部,以奇异的姿势躺着一只死去的蝉,翅膀上每一条纹路都清晰可见,三对足向四周伸展,展示着它死前奋力挣扎的求生欲。

    这还不算,在这只蝉一只复眼的旁边,有一块小小的海葵化石。

    我一看就知道这东西很珍贵,只是不知道陆归乔送我这个做什么。我捧着这块琥珀反复摩挲,把蝉、海葵、琥珀几个词拆开拼凑了半天,还是没懂他要表达什么意思。

    最后我终于选择放弃,找人拿了个托架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床头。

    回家调休这两天,我基本上都在刷手机。看看微博:我有了一千万个粉丝,陆归乔有了八百万个。节目结束那天晚上他发了张自拍,棕色小卷毛,手对着镜头比V。我把那张照片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还是没看出来他到底生没生过病,也可能是美颜相机的功能太强大,给遮没了。

    我也被逼着营业,咔嚓咔嚓拍了个九宫格发上去,没多久大家都涌到下面来评论,我挨个回复了,又打了几把游戏,直到半夜三点多我正准备睡觉时陆归乔的评论才姗姗来迟。

    他评论:“最近胡子怎么长长了。”

    我一摸,被青硬的胡茬扎了一手,顿时有点尴尬。我是因为陆归乔才忘记刮胡子的到头来居然还要他提醒我这件事。我礼貌地在下面回复:正准备转型,已经开始练肌肉了。

    发完之后我舒舒服服的出了一口气,心想,还好陆归乔是我队友。

    休假最后一天,我戴上口罩和帽子,回到了两年前学习的那个舞室,坐落在上海近郊,装修破败,但一面大镜子永远擦得锃亮。我在那里度过了从十四岁到十八岁的年岁,舞室外的墙上甚至还有我量身高的蜡笔印记。

    一开始我来到这家舞室,不过是因为曾莹带我在街对面学演讲与口才,我在百无聊赖的课堂上从窗户往外一撇,一颗心便跃动了起来。

    在我还循规蹈矩不知何为叛逆的十四岁,是那家名叫“冰窟窿”的怪异舞室,和外号叫钉子的舞蹈老师,带我找到了我真正喜欢的东西。

    “你好,”我走到前台,“请问钉子老师今天在吗?”

    “钉子?”前台小妹妹皱了皱眉,“那是哪个老师?”

    “就是傅锡老师。”

    她一下了然了:“傅锡老师不在这里教了。”

    “什么?”我一愣,“怎么回事?”

    “他家里人生重病,就辞职回老家了。”

    我被这突来的变故打得不知所措,跟前台道了谢,握着手机开始翻两年没打过的钉子老师的电话。电话拨过去的时候一声声忙音和我心脏共振,没由来地让我觉得心慌。

    一分钟后,电话挂断了。他没有接。

    我把手机放进兜里,心里好像很空荡,又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往下坠。我跟随熟悉的楼道上楼,站到曾经留下我印记的舞室面前。

    舞室里有一个班正在上课,练的是基本功,一个丸子头的男老师满场跑地给学员压背压腿,那个老师和钉子一样穿着印着舞室logo的宽大T恤,可他转过身来时,露出的是一直截然不同的脸。

    我站在门外看了很久,直到他们下课,有学员兴奋地跑出教室,看到我一身黑,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几眼,然后礼貌地点了点头。

    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不属于这里,这里的人都是我不认识的人,不过两年时间,这里就变得让我难以接近。时间再往前走,最终会复原忒休斯之船的问题,它好像在,也好像不在了。

    我顺着走廊继续走,直到走到照片墙面前,我想这里总该有我的痕迹了吧?于是我的目光在那些荣誉面前一一划过,看到了印有我名字的奖状,伸手摸上去,相框居然落了灰。

    我有点怅然,不知道以后有人发现了这里,会不会把上面的灰抹掉。

    我继续留恋地看着我曾熟悉的这一切,突然间被一张照片吸引住了目光:那是一张合照。

    照片上有五个人,后面站着面无表情的我,和扒着我肩膀的钉子,前面蹲着三个笑得很开心的少年,最中间的那个——竟然是陆归乔。

    脑海里瞬间像倒带一般浮现出照片右下角记录的那个时间,那是个18年的夏天、那个说话像唱歌的男生 还有陆归乔在第二次公演上台前,对我说的那句“其实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而当时我居然只记得来的三个人当中,有一个人好看的惊天动地,却没记住他确切长什么样。两年后,我们再度在的舞台上相遇时,我隔着度数不够的隐形眼镜看着他,心绪荡漾万千。

    那么精致的一张脸,搽了珊瑚红眼影的眼尾像莲花一样灿烂,却又冰冷得仿佛谁也不能走进他心里。

    他笑起来,如同江水初融,雏鸟初啼,又如清晨朝露,四月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