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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岚站在候场的台下,紧张得手心渗出汗珠来,脑子中不断地一遍遍回忆早上发生的事情。 今天醒得早,睁眼的时候依旧是被紧紧拥住的姿势。 这种清晨一睁眼就能看到爱人的感觉实在过于美好,又过于遥远,远到他开始怀疑,这是否是真正留存在自己脑海中的一段记忆。 他也不急着起来,只是趁着对方没睁眼,用眼神肆无忌惮地在对方脸上一遍遍抚略过,仿佛要将每一处转折的角度都牢牢刻在心里。 “醒了?”韩川依旧保持着闭眼的姿势,声音却毫无睡意,仿佛已经醒来很久,“我醒得早,看你睡得熟就没起来。” 巍岚不着痕迹地错开目光,掩饰掉面颊那一份还没来得及浮上来的绯红色。 洗漱,换衣服,韩川帮他系上演出服背后领口的扣子。 对着镜子的一瞬间,巍岚竟产生一种奇怪而熟悉的感觉,仿佛这样的生活如此习以为常,他们本该就是这样的关系。 但心里另一个声音又在告诉他不是。 告诉他动心才是DS关系中的大忌。 他忽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这声音将他从神游中叫回来。 这才发现候场的廊道有些冷,而他由于太久没动作,手指间已经变得冰凉。 但仿佛还能感受到清晨韩川抱住他时的温度。 他深吸一口气,缓步走上舞台。 台上的灯光耀眼得炫目,他完全看不见台下的景象,但他知道韩川就坐在某个地方,在看着他。 他看不见,但他仿佛能感受到。 那道视线一定是所有目光中最为灼热的一道,穿破空气打在他身上,带来灼人的滚烫与信念。 他听见台下传来的震耳欲聋的掌声,朝台下深深鞠了一躬。 琴弓搭上琴弦的那一刻,他才觉得自己是一名真正的提琴手。 左手指尖传来令人熟悉且安心的压力,琴弓仿佛是他右手的延伸,他缓慢地游移滑动,那提琴便有了生命一般被奏响,在整间大厅内高歌。 舞台空旷而黯淡,只有一道淡蓝色的光圈打在他白色的礼服上。在这纯粹的乐声中他浓密的睫毛微颤,在高挺的鼻骨处投射下一圈阴影,随着半张的嘴唇缓慢摇晃着。 像一杯摇曳着倾泻的红酒,在乐谱上印下残缺的吻痕; 像一只灵动而高亢的蓝鲸,在琴箱中撞出溃散的生机。 一曲终了,整间大厅鸦雀无声,时隔许久,才忽然爆发出无比热烈的掌声。 仿佛从刚刚的状态中回过神一般,巍岚的眸中缓缓有了焦距。他终于如释重负地朝观众与评委再次鞠躬,映在大屏幕上的眼角畅快地弯下来,仿佛坠下的朱砂,美艳而动人。 这场比赛是现场评分制,巍岚是所有选手中出场最晚的一个,身后的屏幕上播放着完赛前十名选手的成绩,最高分是8.63分。 “对于今天的比赛,巍岚先生有什么想说的吗?”在等候裁判出分的间隙,主持人问道。 巍岚接过话筒,由于紧张有着轻微的喘息。 “我其实,很感谢一个人,他……” 这句话他在下面准备过很多次,却依旧做不到当着对方的面,大方地说出来。 此时舞台上的镁光灯仿佛成为了一种自欺欺人的保护屏障,只要他看不见韩川,就能说出来所有事情,就敢把心底压抑许久的那些欲望、热切,尽数倾诉出来。 他要在这场对他而言意义重大的比赛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全世界,他曾经有过一段如何美好的感情。 “他帮过我很多,也曾经在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拉着我向前走。” “是你的女朋友吗?”主持人问道,引起台下一片八卦般热情的嘘声。 “不是。”巍岚回答得果断。 随后又补充,“他非常好,但我曾经因为一些事情……因为我家里人出了些事,我那时候的心理状态不是很好,所以……” “那你喜欢她吗?”主持人不依不饶。 台下寂静无声,很多人都在猜测让这样一个英俊有礼、才华横溢、又谦和内敛的人求而不得的姑娘,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人。 巍岚在这无边的寂静中,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甚至怀疑心跳的声音能够顺着麦传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此刻的自己是多么的紧张与惶恐。 他对这段失而复得的关系过于胆战心惊,生怕自己的大意为之带来一丝一毫的裂纹。 以至于昨晚那句,“你是不是也喜欢我”终究是没敢问出口。 说出来。 但他心里一个声音喊着。 别再被什么狗屁的理性与试探禁锢住。 说出来。 告诉他。 “我喜欢。” 巍岚的声音顺着麦传出来,在整间大厅中回荡着,仿若木炭坠落在冰水中,在人群中炸开喧天的水雾。 “我喜欢,你。”他继续说着,声音颤抖却坚定,“如果你也喜欢我,我会非常荣幸,韩川先生。” 与此同时,评委席处有声音传过来,将观众的情绪拨到极端的高潮。 “选手巍岚,8.72分。恭喜巍岚先生获得本场大赛的总冠军!” 巍岚在那一刻彻底呆愣住,主持人与评委过来向他道喜,有数不清的鲜花向他递过来,但他甚至没反应过来。 这个场景他曾幻想过无数次,在每个众人沉睡的深夜与凌晨,在每个即使手腕痛到麻木也在坚持练琴的时候。 他只是想让自己变得更好。 这样,或许他对自己的否定就会少一些,韩川或许也会更喜欢他一些。 可直到这个场景真正到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却震惊到无以复加。 随后,便是几乎要冲破血管的激动与喜悦后知后觉地蔓延过来,让他几乎难以呼吸。 过了半个多小时,周遭的人群才逐渐散去,巍岚回到更衣室内想自己先冷静一下,却没想敲门声在他锁门后立刻响起。 巍岚没理,他刚刚路过看到了对面的男更衣室,里面根本没有人。 但敲门声还在不断持续着。 巍岚难得地有些焦躁,他甚至还没穿好上衣就快步走过去开门,打算把这个没长眼睛的人赶到对面去。 却在看见门外站着的人时,骤然僵在原地。 他曾经很认真地想过,在公众场合说出刚刚那一番话之后,事后要如何面对韩川。 但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突然地出现在他面前,在他上身还半遮半掩地赤裸着的情况下。 “能进吗?”韩川堵在门口,身体挡住了他关门的路径,却还明知故问地开口。 巍岚错开目光侧身让对方进来,随即再次转身把门锁上。 被人盯着换衣服的感觉并不好,即使早已经坦诚相见,但在这种情况下依旧显得尴尬而不知所措。 “能……别看吗。”巍岚背过身去,小声开口。 韩川的目光让他有些看不懂,直觉上却显得凌厉而危险,仿佛在刻意压制着什么情绪。 韩川忽然站起身来,走到巍岚身前,巍岚下意识后退,如此便被牢固地限制在墙角与衣柜的狭小缝隙中。 “川哥……?”巍岚的声音由于紧张而有些生涩。 “五年前,你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却又无法回答,这个答案巍岚拖了五年,始终在找一个借口让对方知道,却又每当有机会时说不出口。 他之前想,或许在几十年过后,等两个人都有自己稳定的生活之时,他或许可以在某次无意的见面中,随意地告诉对方,当年我不是故意要跟你分手的。 那个时候,韩川或是礼貌地一笑,或者干脆忘了他这个人。 但他无论如何没想到,现在这个问题竟就如此干脆直白地抛在了他面前。 就如同他现在身处的这道狭窄的缝隙。 他逃避,韩川便将他逼到绝境;他退缩,对方便用这种方式明确让他开口。 韩川太了解他了。 过了不知多久,直到身后的墙面都被巍岚的后背捂出暖意,他才终于开口。 低着头。 “我奶奶去世了,因为……” 不知是否是由于眼影的原因,他的眼眶红得很,却没有一点眼泪。 “因为……” 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继续接下去。 下一瞬,他被面前的人紧紧拥在怀里,他能感受到肋骨挤压带来的紧迫感,和心脏共鸣带来的强烈震颤。 这种相贴的温度宛如毒药一般令人上瘾。 仿佛又回到了不需要对时间负责的年轻时候,只要他认错,肯低头,就会被原谅,被宽恕,继续被爱。 他喜欢这种紧致的安全感。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韩川在他耳边轻声开口。 * 韩川带他来到一个餐厅。 略微与众不同的一点,是餐厅外围有一道好看的墙面,上面贴满了来往游客前来许愿的卡纸。 “要过去看吗?”韩川问。 巍岚低着头没回应,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巍岚?” “啊?”巍岚猛地抬头,甚至没听清对方说的是什么,就应了下来。 他现在脑子里还始终充斥着刚刚的发生事情,一半是焦虑惶恐,另一半是隐秘的期待。 他对韩川说,我喜欢你。 他在等回应,哪怕是一句拒绝也好。悬而未决的感觉实在过于胆战心惊,令人心神不宁。 巍岚随意向墙面上扫了一眼,大多都是什么情侣之间许愿百年好合的话。 他拿起笔,却迟迟不知道如何落字。 他想许下的愿望,绝大部分都与韩川有关,希望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年轻的时候一起睡觉,直到中午才醒过来;等到中年,为了避免成为一个啤酒肚大叔,可以养一条狗,每天早上遛狗跑步;等到头发开始白了的时候,可以有一个庭院和花园,两个人每天坐在摇椅里面无所事事地晒太阳。 这一切的前提,是两个人生活在一起。 他抬笔在纸上写着,内心乱跳着,仿佛小学生在书桌堂下背着老师写的蹩脚情书。 “我想永远做韩川的sub。” 他写了sub,而不是爱人。 因为这已经足够令人满足。 巍岚并没有像别人那样,将卡纸贴在墙上,而是小心地将它折叠起来,扔在桌面上的一个小罐子里。 就像一个惶恐又生疏的心事,怕被人看见。 “不让我看?” 韩川的目光顺着那卡纸延伸进瓶子里,没阻止,只是这样开口问着。 “……也没什么好看的。” “那想看我的吗?”韩川问。 巍岚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有些许僵硬,他在害怕。 怕对方对未来的构想与自己截然相反,怕对方的生活太满,自己不配插足进去。 怕那张纸上的话,不符合自己无法言说的心思,怕勇气得不到回应,怕那罐子里的愿望现在就要破灭掉。 但他礼貌地笑,给出一个标准的回应。 “好啊。” 韩川将卡纸递过来,巍岚屏住呼吸向下扫了一眼。 随后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浑身的血液上涌,在头颅里地震一般地鸣响着。 韩川不写医体字的时候,字体隽秀大气,转折分明,与他人一样严谨认真又一丝不苟。 而那纸条上,大概是巍岚有生之年能想象出的,那漂亮的字体能写出的最浪漫的话。 ——我想为他戴上戒指。 “他?”巍岚怔愣良久,问出一句显得如此傻的话。 韩川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一个极小的银质盒子,在对方完全僵住的情况下慢慢解释,“很久之前就去店里定制的,上周接到你在酒吧的电话前,刚顺路取回来。” 巍岚盯着那小盒子看了许久,随后才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又问了句,“他,是……” “是你。”韩川重复,觉得对方的反应有些过于没有安全感,轻声补充道,“你在赛场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喜欢我,我现在在给你回应,那句话还算数吗?” 巍岚几乎是在巨大的震惊中机械性地点了点头。 韩川手中拿着小盒子,缓缓半跪了下来。 周遭是吵闹喧嚣的人声,但巍岚却只觉得一切知觉都在那一瞬间如潮水般倏然远去,他看不见除了韩川之外的任何人,听不见除了自己心跳外的任何声音。 世界在那一刻屈居一隅,在对视的交融中碰撞出炽烈的温度。 巍岚微微开口,却没立刻找到自己的声音。 他知道韩川从不像很多dom那样,用手黑与不近人情为自己包装出一个完美的掌控者人设,用BDSM美化自己残忍与过度的凌虐欲与性欲。 韩川知道如何掌控好游戏的分寸与尺度,懂得如何在实践中营造身份差距的同时,给予对方安全与充分的人格尊重。 他悉数接管巍岚交予他所有掌握对方身体的权力,却从未滥用。 巍岚在那一刻瞬间懂得,为何半跪是个最为庄重,却又不失体面的姿势。以这个从上向下的角度看,韩川的肩背依旧笔挺,性感而分明的颈线从下颌舒展至领口,衬托出那凸起得恰到好处的喉结。 巍岚微垂着头看向韩川,他的主人,这个占据了他全部隐秘心思的人。 韩川在仰视他。 而他也在仰视对方。 韩川打开那枚小盒子,里面是两枚尺寸略微不同,但样式完全一样的银色戒指。 “前些日子想了很多,觉得求婚过于突兀,也不太礼貌。”他沉声说,“所以这次我想问,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巍岚先生。” “是否愿意告诉我曾经的所有事情,愿意认真地与我开始一段感情,对彼此真诚且信任,遇见问题知道共享,而不是自己藏着。你愿意吗?” “我,愿意。” 巍岚气息有些不稳,但他向前伸出一只手去。皮肤白皙而骨节修长,却由于过度拉琴的原因,有一些曲折的瑕疵。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觉得那些瑕疵并不丑,并不会让人讨厌他。 韩川一只手托着对方的无名指,另一只手将那枚闪着银光的戒指缓缓戴了上去。 动作小心而谨慎,像沐浴着圣歌的教堂中,天使吻过跪在地上忏悔的人;像教父虔诚的念词,在映射成五彩斑斓的阳光中翩然飘飞。 随后,他的唇角轻轻擦过巍岚的指尖,鼻息间的热气带来过电般的酥痒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