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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渊关怀备至的举止令谢陨星以为母亲找到了真正的归宿。 他们三人并行走,两人拥着中间的谢陨星,听他讲诉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他们仿佛真正的一家人那般,闲谈畅聊,无所不说。 只有一道注视,让人难以忽视,谢陨星迎着那刺眼目光,瞥见玻璃反光镜倒映出的一道修长身影。 裴迟屿站在楼梯上,正平静地,冷冷扫视着他们。 见谢陨星看过来,裴迟屿抬起右手,曲指比出枪型,对准了太阳穴。 明明只是手,裴迟屿的神情却让人觉得那是一把真枪,悬提在脑后。 谢陨星惊惶却步。 阁楼上的少年一动不动注视着他,手从太阳穴上移开,对准了谢陨星的头。 旁边裴渊与谢澜的笑语他已经听不到了,听到的只有楼梯顶端那人嘴角极轻的一声。 “砰。” 明明是假的,可谢陨星像被摄住了魂魄,浑身都开始冰凉。 他静静站着,望着那双眼睛,他不确定这把假枪是否会在他灵魂上穿凿一个孔,只能站着,等风熄灭。 周围人注意到他的不对,回过头来顾他,一眼就看见站在楼梯顶端注视他们的裴迟屿。 谢澜迟疑地叫了声迟屿。 裴迟屿没有动。 裴渊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冲着裴迟屿招手:“迟屿,下来。” 裴迟屿冲他们笑了笑,那笑显得面无表情,裴渊要再说话,裴迟屿已经扭头离开了。 谢澜有些尴尬,裴渊的手放在她肩膀上,安慰说:“小孩子叛逆而已,不用管。” 裴渊又看向谢陨星,谢陨星仍然是惊魂未定,裴渊慈祥地摸摸他的脑袋。 “哥哥不懂事,陨星会原谅哥哥的吧。” 谢陨星迟疑地点点头。 * 谢陨星踏进房门后一直在找数据线。 弯下腰,身体鼓成一道曲线,清晰地倒映在摄像头里。 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落入另一双眼睛里。 裴渊自言自语道:“得给他拿一下数据线。” 这间房间原本是属于裴迟屿的,后来谢陨星来了,裴迟屿就搬到了另一间,摄像头还没来得及转移,整个房子只有这一间有摄像头,是裴渊用来监视裴迟屿的。 这样对待亲生孩子显然是不对的,可是在裴父发现裴迟屿近乎病态地复制亡妻生前环境,祭拜供奉时,才出此下策。 近些年裴迟屿已经渐渐恢复正常了,裴渊本来已经打算把摄像头关了。 可是下一秒,一个出乎意料的身影出现在镜头里,首先是一双手,紧接着自己儿子的脸出现在镜头里,脸上和几年前亡妻死去时如出一辙的神态。 裴渊猛然站了起来,冲了出去。 “笃笃” 谢陨星从抽屉中抬起头,拿手背蹭了下睫毛。 他别过头,看见裴迟屿靠在门边,手里拎着一盒牛奶。 “数据线没带?” 谢陨星有些质疑这个不速之客的目的,刚刚在楼梯上的那一幕令他心悸。 “你来干什么?” “反正不是来和你玩兄友弟恭的游戏的。”裴迟屿摇了摇手里的牛奶,“我爸让我来给你送牛奶。” “放那吧。”闻言,裴迟屿将牛奶放下,却没走,偏过头打量谢陨星。 “在我家住得还舒服吗?” 谢陨星低叹了口气,诚恳地对裴迟屿说:“对不起。” 裴迟屿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肩膀轻抖了下:“道歉要是有用,还要死刑干什么。” “上代人的事情,你迁怒到我身上。” “那又怎样?” “死刑也是由法官来判的,你不是法官,我也不是受刑徒。”谢陨星低声说,“好好往前看吧,愤怒只会让人撕裂,大人们的事情得让他们自己解决。” 裴迟屿的唇角掠了下,嗓音嘲弄。 “别装得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谢陨星,这是你和我的事。” 谢陨星低下头找线,没再说话。 人说沉默就是最好的反驳,谢陨星反驳无力,只是趴了回去继续翻箱倒柜。 塌着腰,柔软丰腴的臀在半空微晃,连着腰臀紧致的弧度。 裴迟屿说:“要数据线?” 谢陨星猛然看他。 “你给我?” “不行吗?” “我以为你不想和我玩兄友弟恭的戏码。” “好奇害人,我很好奇。” “好奇什么?” “这是我的事。” 谢陨星噤声。 等到裴迟屿拿着数据线回来时,却与自己的父亲不期而遇。 裴渊的眼神很冷,面对是继子是温柔慈祥的,面对亲生儿子却带着审视权衡。 谢陨星举了举手里的数据线,示意已经拿到了。 显然这根线是裴渊拿来的。 裴迟屿眉头轻挑了下。 裴渊目光落到裴迟屿身上,停顿了几秒。 “你在这里干什么?” 谢陨星低眼看了看桌上那杯乳白色液体,语气迷惑:“裴叔叔,不是你让裴哥给我送牛奶吗?” 裴渊的打量凝重起来。 裴迟屿一动不动,眼睛也未眨一下。 裴渊拿起桌上的那杯牛奶,平静地看了裴迟屿一眼,说:“是啊。” 然后,在他们的注视里,裴渊喝了口原本裴迟屿替谢陨星准备的液体。 谢陨星微微睁大了眼睛,盯着裴渊看。 过了几十秒,裴渊神情如常,冲谢陨星歉意地笑笑。 “不好意思啊,叔叔太渴了,我让迟屿再给你拿一份,可以吗?” 谢陨星也笑了。 “没事的。” 裴渊回头顾裴迟屿,裴迟屿的手搭在门上,神情冷淡瞧着这一幕的父慈子孝。 裴渊语气微冷:“迟屿,你该回去睡觉了。”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门,裴渊忽又叫住他。 “迟屿,以后你就每天给陨星送牛奶吧。” 裴迟屿耸耸肩,裴渊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神色也不大好看,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也许只是对那杯正常的牛奶感到失望。 裴迟屿望着父亲往外走的背影,自嘲一笑,自言自语道:“我难道不知道打草惊蛇吗?” * 恰逢节假日,谢陨星多住了几天,接连几天里,都是由裴迟屿来给谢陨星送牛奶。 他们平日里没什么交集,在饭桌上也是如此,谢澜在饭桌上的幽默时常逗得所有人大笑,连那个起初来裴家玩耍站在裴迟屿战线上的小表弟也渐渐倒了戈,觉得这个新舅母似乎不错,而新表哥虽然看起来娘娘弱弱,没什么气势,但人也很好相处。 只有裴迟屿味同嚼蜡,举着勺子眼睛里一丝波动也无。 “哐当”一声铁质银器落地声打断了他们的笑声,裴迟屿仍保持着旧姿势,谢陨星下意识弯下腰替他去捡叉子。 却被裴渊制止了。 裴渊开口道:“迟屿,你为什么不笑。” 裴迟屿的嘴角勾了起来,这个笑很怪异,眼梢的细纹弧度证明这个神态是笑,可是他眼里古木无波,了无生趣,仿佛只是为了笑而笑,一个标准的,轻蔑傲慢地放弃了其他所有的表达。 可是他有什么资格,明明什么都没有经历却自诩人世多苦的颓难? 裴渊放下了筷子,冷冷道:“不用笑了。” 这正合他意。 裴迟屿站起来,冲他们致意:“我吃饱了,请慢用。” 饭桌上的人大气也不敢出,谢陨星趁着他们不在意,悄悄把地上的叉子捡起来。 裴渊慢慢呼了口气,平静道:“吃饭吧。” 临出门时,裴渊忽然叫住了谢陨星,“陨星,我这周末要去外地出差,预计要下星期一才能回来。” “裴叔叔,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裴渊神情凝重:“你在家记得锁好门,保护好你和妈妈。” 谢陨星郑重地点点头。 “我会保护好妈妈的。” “无论谁来敲你的房门,都不要开门。” 谢陨星有些错愕,他以为裴渊说的是大门,但也连连点头道:“我会的。” 已经走了一半了,裴渊犹豫着说:“陨星。” 谢陨星回过头。 “你裴哥哥虽然看起来冷漠无情,难以接近,但不是个坏人。”裴渊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浮起一丝微笑,“他是个好孩子。” “我理解的,裴叔叔,他只是太想念他妈妈了。” “好孩子,去吧。” * 谢陨星如裴渊所说关紧了房门,也上了锁,就蜷在地板上看消息。 自从那一天以后再也没有收到亓孟的消息。 谢陨星拨了个电话过去,接电话的不是亓孟,而是另一个微凉的声线。 “陨星。” 谢陨星有些奇怪:“言柯,怎么是你接的电话,亓孟呢?” “医生说病人不能碰手机,手机辐射对病人的康复极为不利。” 言柯身后的病床上,亓孟被胶带结结实实缠住了嘴巴,四肢缠上了铁锁链,叫苦无门,只能唔唔唔唔叫着用石膏腿敲击床板,妄图制造出响动来引起电话那头谢陨星的注意。 但谢陨星似乎是没有听到。 “是这样啊,那他最近怎么样了?身体有好点吗?” 言柯看了床上怒目而视的人一眼,走到门外去打电话。 “刚吃完药,已经躺下了,目前体温38.5度,情绪反复无常,有暴力倾向,正在隔离治疗,不出意外,再治三个月就可以了。” “38.5!”谢陨星惊讶地说,“怎么忽然那么高了?” “或许是因为我之前对他犯下的错误,导致的后遗症。” 谢陨星默然,叹了口气说:“那你好好照顾他吧。” “我会的。” “我能听听亓孟的声音吗?” 言柯的动作一顿,目光瞥向玻璃窗内怒气汹汹的人,亓孟一直在听着他们的话,眼里的火几乎快烧成灰了。 言柯敲了敲玻璃,向亓孟转达意见。 “陨星要听听你的声音,你知道要说什么吧。” 这句话与其说转达,更像是阴森森的威胁,亓孟点点头,目光落到嘴巴上,唔唔两声,示意言柯给他解开胶带。 言柯用刀挑开胶带。 在空气没入鼻息的瞬间,一道怒吼声隔着电话震动起来,回荡在整个医院病房里。 “谢陨星!你快回来!再晚就你见不到完整的我了!你派来的面瘫脸想要杀唔,唔唔。” 胶带毫不留情地又一次堵住了亓孟的嘴。 他双目血红看着言柯。 言柯容色平静地弯腰,拾起亓孟摔入地的手机,侧过头,遗憾地笑笑。 ‘通话结束。’ 亓孟心如死灰,眼睁睁看着言柯又一次走到了门外。 外边传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怎么会,我怎么会虐待他呢,他发烧烧坏了脑子,以为所有人都在谋害他……什么,谁知道呢,他平日里怎么样嚣张跋扈你也知道,不信等你回来可以问问看护士小姐,嗯,好,那挂了吧。” 谢陨星心有余悸地抓着手机,脸上浮起一丝迷惑。 他也不知道该信谁了,但是按照可信度区分,显然都不大可信。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笃笃笃的三声。 谢陨星原本走过去开门,半路忽然想起了裴渊的话,于是不开门,只是隔着门问:“谁?” 外边没多话,只有简洁明了的一个字。 “我。” 谢陨星听出了这是继兄的声音,只是说:“牛奶你放在外边吧,我待会会喝的。” 裴迟屿说好,紧接着是脚步离开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门缝打开了一丝,伸出一双手,快速准确地捏走了牛奶。大门砰一声又关上了,咔擦的一声上锁声。 门外的眼睛盯着这一幕,浮起一丝讥嘲笑意。 谢陨星关窗锁门,又和谢澜打了通电话,他实在太困,就打开了电视,裹着条小毯子看晚间新闻播报。 “史上最年轻的菲尔医学奖获得者,谢裴青谢医师,记者探秘杜白仑医院精神科,一个医学上的“神秘区域”……” 谢陨星摁掉了电视,换了个频道,在播放的是时事政治,黑西装的议员被许许多多摄像头簇拥,闪光灯一片。 谢陨星看着看着,脑袋越来越重,最后歪靠在地板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缓缓打开了。 裴迟屿食指勾着一把钥匙,注视着房间里熟悉的每个角落,一切都很熟悉,除了睡在地板上和那个女人一起闯入的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已经被药倒了。 头仰歪在床尾上,松松垮垮的衬衫滑到了锁骨以下,露出大片雪白肌肤,他原本肆无忌惮的神情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死寂一片。 只是嘴唇红得像血,像生死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