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心将近
看着那抹青白身影骑着腾云掠入微红天际,武玄才重又回到风湘陵身边,“主上,他已经走远了。” 风湘陵微笑着点点头,欲要起身,却被瑕妤不依地按住,微微撅嘴,眼眶有些瑟瑟,“少主,都这时候了,你还打算瞒住我们吗?” 风湘陵一愣,“瑕妤……” “少主,你根本早就中毒了,瑕妤虽然比不上风瞿爷爷,但右肩的那个伤……瑕妤还是看得出来的!” 轻轻摇了摇头,风湘陵张口欲要说些什么,却发现似乎无论如何解释,事实还是一样,他隐瞒了他们——最得自己信任的两个人。 这种感觉,任是谁,都会觉得难受吧。 瑕妤看他明明有话,却又隐忍不说,心头愈发酸疼,抑制不住便扑进风湘陵怀中,也不管是否会撞痛伤口,只顾埋首在他胸前呜咽出声,“少主……瑕妤知道你是不想我们担心,可你这样……分明是在将自己往绝路上推啊!” 风湘陵轻抚着女孩颤抖的脊背,叮叮当当的花铃声响在耳畔,熟悉亲切,一如从前。 “瑕妤,这世上并没有所谓‘绝路’……在谷中这么久,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天无绝人之路,你应该是知道的。” 闷在风湘陵胸怀,女孩声音低低地委屈,她不想跟她心爱的少主讲道理,可每次一听他说话,自己却又只有乖乖遵从的份儿,根本反驳不来。 “少主……瑕妤不想管那么多,瑕妤只知道,少主要是再这样折腾下去……” “瑕妤!”武玄猛地收紧双拳,出言打断她未尽的话。少女身躯蓦地一颤,又向风湘陵怀中缩了缩,再也不发一语。 风湘陵却是轻轻拍了拍她肩膀,温柔笑笑:“无妨,不过是稍稍提前了一点,尚还不会影响计划。” 武玄眸色微黯,声音有些低沉,“主上,并不仅仅是提前了一点,千日……本该还有半年多的时间,可您现下的情况……” “一成功力?”风湘陵微微颔首,平静反问。 武玄却是有些愣住了。 风湘陵抬起头,端丽面容上淡淡的笑意恬静温柔,若春临拂风,“你的意思我知道……想必是龙澈然迷糊之下,给我吃了解药,它与软筋散的相克作用,在我体内起反应了吧?” “千日黄泉又吸收了我一成内力,再加上瑶井红梅之毒……所以,现在,只剩下一成功力,三月时间?” 胸房剧震,武玄听他如此淡然地道出这个残忍的事实,却始终含笑,眉宇间淡淡的光华,映着深眸若寒潭秋水。 但,更深处,那些温暖流光,隐隐约约,似在散发着让人安心的力量,这,才是他们所熟悉的风湘陵。 他立誓,要毕生跟随的人。 读懂了风湘陵眼神中的暗意,武玄心念稍转,也不再继续上面的话,想了一想,却突然问道,“主上,据属下观察,龙澈然之事,看来似有进展了?” 风湘陵闻言先是微微一愣,然后马上反应过来对方所指为何,略一沉吟,方才缓缓开口,“龙澈然……并不算太难对付的人。” “那主上可是查到线索了?” 风湘陵面容微黯,神情间隐隐几分疑惑,“有一些,但尚不明晰。” 碧流绯影……应该就是“碧落”所指,且那玉质,的确有红晕不错,然……“落绯血”……柳寻芳那次算是得遇契机,却并未成功,难道……这三字还有别的意思? 风湘陵兀自沉思,武玄看他愁眉深锁的样子,心头顿生不忍,“主上,何必要如此费神,直接杀了他,取得碧落,那样东西便无论如何也有办法到手!” 风湘陵本有所虑,猛听他这一提议,不知为何竟生了些许薄怒,望住武玄的目光亦有些凛然,不过,仅仅是一瞬,在意识到内心真正所想时,风湘陵也被自己的犹豫惊住。 他居然……已不愿再取龙澈然性命?! “不行!这样太过草率!若是那东西非他不可,又待如何?况且,龙澈然他……并没有非杀不可的理由。”想了想,风湘陵这样说道。 武玄见风湘陵迟疑,原本的猜测又被证实几分,担忧更甚,不觉语气也开始强硬起来:“主上,若是一般人也就罢了,可龙澈然身份特殊,且就属下几次看来,他屡屡对您大呼小叫、不敬到极点,虽说此人目前尚有用处,但属下仍认为事成之后非除不可!” 又是一阵沉默,风湘陵迎视武玄灼灼的目光,片刻之后,微微垂眸,似在考量,“先生的意思呢?你们此前见过他,他对龙澈然下山修行一事持何种看法?” “风瞿先生的意思……留之,有害无益。” “所以,也是杀?”风湘陵微微皱了眉。 “他说,‘宁错杀一百、勿纵放一人’有时也称必要……更何况,是与我们势如水火的流影门。主上!武玄也认为,无论此人动机为何,今日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风湘陵略略沉吟,眉心深蹙,胸中思虑百转千回,最后却终是轻轻一摇头,“武玄,此事暂且压后。若他真别有目的,留着也许可借此引出幕后之人。若无……取得东西后甩了他便是,无须对他再费心思。” 武玄见风湘陵神情中不改坚持,顿时心下讶然,先前那种奇异的预感愈发浮显,但他也知晓此时多说无益,况身为属下不可僭越,便只能恭谨应道,“……是。” 主上对龙澈然的态度,好像有了变化,是错觉吗? 不再说话,两个人心中皆有所想,而瑕妤也似察觉到气氛沉寂,终于从风湘陵怀中抬起头来,委屈地抹了抹眼泪:“少主……” 风湘陵淡淡一笑,温柔拂去粘在她颊边的一缕湿发,“瑕妤,赖了这么久,也该说说你们那边的状况了,那位胆大包天的‘地座使’,究竟是什么来历?” 瑕妤正站起身,听到风湘陵说起那“地座使”,顿时又来了脾气,“那个女人好讨厌,到处干坏事留恶名,江湖中人都已经怨声载道,最可恨的是——我们就差一点便要抓住她,没想到那人居然还有帮手,生生让她给逃跑了!” 风湘陵双眼微眯,“如此看来……落仙谷之名……还真要多亏她‘增光添彩’了?” “不过,这次倒也不算全没收获。”武玄突然说道,瑕妤一听,立时想到什么,满脸兴奋地从袋中拿出一样东西。 是个漆黑的腰牌,颇有些重量,艳红的穗子,正反两面都有刻字。一面刻着“白莹”,另一面是一行看不太清楚的小字,依稀可辨最上那四个是“天尊使者”。 “并不像出自流影门……”风湘陵微微颔首,“不过,这‘白莹’倒极有可能是她的名字,至于‘天尊使者’……听起来好像颇有些意思……” “主上,属下猜想,这腰牌或许别有意义,等她察觉丢失,定会主动找上门来,所以,我们准备做个陷阱,这次务必要擒住她!” 风湘陵轻轻一笑,“擒住她,但要露出破绽,毕竟……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武玄和瑕妤听他这么说,立时便懂了那意思,也是相视一笑——放长线,钓大鱼,不知这次,上钩的又是谁呢? 风湘陵斜斜地倚靠在破庙门边,头还有些昏沉。因着这次失血过多的缘故,他很难得地睡了几乎一整天,而现下,瑕妤和武玄已经离开,天色渐晚,龙澈然却还没有回来。 奇怪,难道是出事了? 风湘陵略有些担心,正寻思着是否该在夜深的时候前去看看,却忽听得一串马蹄声向这里疾奔而来。微微闭上眼,风湘陵听得出,那是腾云。 心下不由泛起些放松之感,风湘陵撑起手臂想站起来,却不料腰间一麻,力量便又有些松弛地流散。难怪瑕妤要气成那个样子,初一见面就跟龙澈然杠上,自己这一次果真算被他害得惨了。 苦笑一下,风湘陵抬眼望向远方,暮色渐沉的交接之处。 雪白骏马很快便突破那片黯淡,驰入眼帘,而马背上正笑得过分张扬的人也已看到他,眼神里明显地光彩乍亮,却并没像往常那样,等不及便挥手示意。而原因,风湘陵是很快就注意到了的——他臂弯里还圈着一个小男孩。 “龙哥,这是……?”风湘陵疑惑地看龙澈然下马,将男孩稳稳放到地上后,便向自己大步走过来。 “管账的,你在等本大爷吗?”冲四周张望一下,龙澈然顿时皱起眉头,“小姑娘和独眼鹰他们呢?怎么放你一个人在风口呆着!” 风湘陵正要回答,却忽觉身子一轻,龙澈然竟已不由分说便将他拦腰抱起,“这次无论如何都得听本大爷的,不把伤养好,就不准出发!” “龙哥,我可以自己走……”脸上浮起尴尬,风湘陵忙道,却是话音未落,就被龙澈然瞪视的目光压了回去。 这般强势的态度,风湘陵以往本是极少见人对他使用的,哪知最近面对龙澈然,竟是时常处在下风,然而,却不知为何,并不会让他觉得反感,倒是有种难言的安心,时时便能令人胸中一暖。 动作轻柔地将风湘陵放在先前铺好的床上,龙澈然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给风湘陵,“喏,也不知你爱吃什么,不过身上有伤,就不能随便应付了事。” 说着,龙澈然站起身,重又走回腾云身边,拉了马缰正要安置它,却忽而眼神一转,落到鞍旁挂着的另一个包裹上。 摸上去,触感柔软。 不自觉地,龙澈然又偏过头去看那边坐着的人。 这,本也是要给他的东西,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需要了。 的确,龙澈然远远地还在马上时,就已注意到风湘陵身上新换的衣衫,素雅的堇色,与原先那件几无二致,想来应是瑕妤和武玄早有准备,心下隐隐失落之余,却又觉得他们虽与自己脾气相冲,但对风湘陵倒真是好得没话说。 更何况,跟现下风湘陵穿着的这件相比,自己应急买来的,倒显得有些不太合适他了。 想着想着,龙澈然猛觉心思越飘越远,怕是要被风湘陵注意到,便重又匆匆别过脸去,赶紧将腾云牵到一边,跟驾雾拴在一处,然后又像没事人似的回来坐下,却正好看见风湘陵望着手里的小包出神。 龙澈然心中一动,总算想起来自己好像忘了一件事——不好意思。 的确,这位大爷向来习惯了大大咧咧,活了二十年从没做过这种婆婆妈妈的事,可这第一次,居然做得这般自然,而且还如此后知后觉,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种状况是应该脸红一下才算正常的,“呃……下次你要吃什么,先跟本大爷说一声。” 想什么就表现什么,龙澈然果然憋了个“老”脸通红。 风湘陵心下讶然,感受到手中犹还带点温热的小包,打开一看,竟全是些极精致的糕点,尚未开封,便已经飘香四溢,很新鲜。 微微皱眉,感动之余,风湘陵略略还有些哭笑不得。 他其实不太吃得惯甜腻的东西,但是…… 一抬头,便捕捉到龙澈然迅速躲闪开去的目光。看得出来,他此刻神情忐忑,必定是在担心自己不喜欢。 “龙哥,这个就可以了,谢谢你。” 龙澈然一听,顿时心花怒放,便忍不住想炫耀一番功劳,“这何止是可以啊?本大爷还专门问过老板娘,他说受伤的人要大补,这些点心里加了好多好东西呢!你听本大爷一一道来……” 风湘陵见他一本正经地开始掰着指头数那些八宝食珍,脸上表情是全然的喜不自禁,时不时还瞥向自己,目光里满含期待。 不忍心让他失望,风湘陵笑着拿起一小块方糕,就要往嘴里送,却忽见龙澈然身后探出一颗小脑袋,是从开始便引起自己注意的男孩。 约摸七八岁的年纪,干净的脸蛋偏瘦小,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怯怯地正盯住自己手中的食物,显然是很馋的样子。 风湘陵微微一笑,将方糕递到他眼前,温柔而鼓励地点点头。 那男孩原本就是被食物香吸引过来,此刻美味近在眼前,当然丝毫也无法抵抗诱惑,抓起风湘陵的手便直接一口咬了下去。 有些吃痛,不过风湘陵并未抽回手,而是耐心地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这男孩所穿崭新的衣裤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刚刚换上的,但露出的手腕和脖颈皮肤似乎是被鞭子抽裂过,青紫暗红的印记十分明显。 不难想见,其他地方,或许也是一样景况。 眼见男孩啃完方糕又开始意犹未尽地舔风湘陵手指,龙澈然终于放弃“不与小孩子一般见识”的准则,稍稍惩罚性地轻拎起男孩耳朵,“小鬼头!一个时辰之前才刚吃到撑,现在又跟别人要,你也未免太没骨气了吧!” 风湘陵看他一副谆谆教诲的夫子模样,顿时心下莞尔,“龙哥,小孩子难免会吃得多一些,你不要怪他。” 那男孩原本只在垂涎食物,现下听风湘陵说话温柔可亲,跟某个凶神恶煞的大哥哥完全不一样,顿时好奇地抬起头,一双眼乌溜溜盯着风湘陵看,然后,好可爱好清脆的童音便天真无辜地响起—— “大姐姐,你好漂亮哦!” 时间冻结,两个大人同时凝固了脸上表情,半晌,却破天荒是龙澈然头一个恢复过来,捂着肚子笑得很没良心,“哈哈……哈!管账的!小鬼头说你……说你是‘大姐姐’?哈哈!可笑死本大爷了!” 风湘陵脸色有些阴阴,微垂的眼中隐隐约约寒光乍现,然而某个呆子毫无自觉,仍旧笑得极尽夸张之能事,“小鬼头总算说对一句话了!管账的,其实本大爷有时候还真会怀疑你是男是女呢!” 不能忍,不必忍,是可忍孰不可忍! 风湘陵终于轻舒一口气,不急不缓,娓娓道来:“哦?也不知……是谁一开始就将眼睛长在脑后,不辨雌雄,甚至连‘姑娘’都说出口了,现下居然还跟一个孩子较真,岂非五十步笑百步?龙哥,你说……这种人,其实也比孩童高明不了多少吧?” 大笑变作呆愣,呆愣变作讪笑,龙澈然哀叹一声,肩膀也衰衰地有些松垮。 风湘陵却是闲适一笑,舒服地向后倚着身子,又挑出一块大些的糕点用一片干净的纸托住,递给男孩,那小家伙立时欢喜地接过去,捧在手里大快朵颐。 原来会自己吃嘛!会自己吃干嘛还要别人喂! 龙澈然看他一副狼吞虎咽满意十足的样子,心里如此暗道。 所以,他其实必须承认,根本上自己是在在意这个问题,不过……“管账的,别光顾着小鬼,独眼鹰和小姑娘是什么时候走的?你一定还没吃过东西吧?” 风湘陵却是一摇头,就着他的话将纸包放到旁边,“他们刚走不久,我已经吃过了,并不怎么饿……”见龙澈然一副担忧中忍不住失望的表情,风湘陵又温柔笑笑,补充一句:“龙哥不用担心,等等本魔君想吃的时候会记着的。” 龙澈然一听也觉不好再说什么,便转而坐到风湘陵身边,仍旧解下自己外衫给他披上,风湘陵身躯微震,却仅仅只偏头瞥了他一眼。 俊朗的半边轮廓,没有任何不自然,神态如常,仿佛为自己披衣,是再习惯不过的事情般,想着就做了,也没什么特别要说。 “管账的,你怎么不问问本大爷黑衣姑娘的事?”龙澈然想了想,这样开口道。 风湘陵淡淡一笑,“先前让龙哥回洛阳一探,便是知晓你为人仗义,必然放心不下风影姑娘一人留在曹府的……” 语气稍顿,风湘陵看了看先前那男孩,神色间透出理解,“现下龙哥既能平安归来,也并未一开始就说起她的事,那便证明她该无恙,否则,你该带风影姑娘一起,而不是……这么个孩子。” 听风湘陵如此轻易就道出事实,龙澈然也觉恍悟,对风湘陵心思缜密更加体认三分,“不过,本大爷也只是听美女姑娘说起她已逃脱,并不知有无受伤,伤势如何,想来她轻功厉害,我们走后,单纯要突出包围应该不难。” 风湘陵点点头,眼神重又轻柔地落在正津津有味吃着点心的小男孩身上,“那龙哥,现在可以来说说这个孩子了吧?” 龙澈然一听,正要回答,却似猛然想到什么般“啊”一声,拍了拍脑门,冲那男孩大声嚷道,“小鬼头!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肯乖乖告诉本大爷你的名字?” 小男孩理都不理他,仍旧啃自己的食物。 “嘿!你这小兔崽子,竟敢无视龙澈然大爷我?!胆子可真不小啊!” 风湘陵心下立时一阵叹息……这呆子,有这么逼供小孩子的吗?果然他自己都还是大孩子,给人家感觉就幼稚得可以! 无奈地轻叹了口气,风湘陵微一侧身挡住龙澈然的凶恶嘴脸,然后对那小男孩露出一个温柔笑容,“小弟弟,可以告诉‘哥哥’,你的名字吗?” 显然,某两个字,吐气似乎不太一样。 被风湘陵温柔的语气吸引,小男孩果然抬起头来,嘴边还挂着几粒食物碎屑,呆呆的模样很是惹人怜爱。 又是浅浅一笑,风湘陵抬起手轻拂去那些残渣,“饿坏了吧?慢点吃,那边的大哥哥还给你买了很多呢!” 龙澈然听他这么说,顿觉委屈——小鬼头之前已经吃到肚皮撑,这明明是自己专门给他买的嘛! 正要发飙,却忽听那细细的童音极开心的说出一句话,“漂亮姐姐,我叫明旋。” ……漂亮姐姐? 风湘陵一愣,所以,他特别苦心加重的那两个字,是被彻底忽略了吗? 再所以,他刚刚的做法,似乎、应该、仿佛、大概……能够称为“像女人一般‘出卖色相’而终于成功收到最佳效果”? 风湘陵正噙着笑意的唇角凝固在上翘的弧度,龙澈然却是又一次抱着肚子笑到抽筋——其实,大部分是被风湘陵眼神逼得,忍到抽筋。 管账的!你也有今天啊!可算让本大爷出了一口恶气了! “小鬼头,决定了!以后你就是本大爷的首名徒弟!嘿嘿!像你师父我这般英俊潇洒武功盖世风流倜傥举世无双的天下高人,那可是很难拜的!今日看你表现出色,本大爷呢就破例收了你!跟着师父混,前途必无量啊!” “……” “……” “管账的!小鬼头!你们干嘛这种表情,不相信本大爷是怎么的?” “……奇怪的哥哥……” “……龙哥,如果不想被官府以‘某种罪名’抓去,毁了‘天下高人’‘举世无双’的名声,你,大可以继续。” “……” 这一次,龙澈然脑子里总算只剩了一句话——佛曰:不可说,不能说。 比如某人,就算他漂亮到人神共愤天崩地裂落雁沉鱼羞花闭月……也绝对、绝对不能拿来比拟女子…… 否则,下场会很惨。 当然,这个结论,也只有等到若干年后,当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白犬再次被莫名原因拒之门外,才能真正得以深刻证实。 不然怎么有,一失足成千古恨? 当年一句,记恨一生,说得就是这个意思。 风湘陵静默地坐着,手轻轻地搭在明旋肩膀,略显瘦弱的小家伙正趴在他膝上睡得一脸香甜,眼角隐隐挂着晶莹的泪珠,风湘陵低头看去,心头不禁生出柔软的怜惜。 男孩这般纯然依赖的模样,乖巧可爱,竟会让他想起一个人。 “管账的,在想什么?” 身旁坐着的龙澈然,漫不经心拨弄火堆,似是不经意看了风湘陵一眼,那人温柔垂首的姿态,在昏红的火光下,朦胧得仿佛幻影,隐隐透着飘渺。 孤凉忧悒,恍若谪仙。 不愿意看到风湘陵这样,龙澈然决定用说话来阻止他出神,“你很介意小鬼的事?” 半晌沉寂,那略有些低沉的嗓音淡淡浮起,“……本魔君在想,一个无辜的孩子而已,为何生来就要背负污名任人为虐?”如实回答一句,风湘陵纤巧的下颌略有些绷紧,双眼微微抬起,却并未去看身边。 龙澈然闻言,蓦地心中一动,“管账的……” 从几个家丁手里救下明旋的时候,那孩子正被打得浑身是伤,奄奄一息,虽然蓬头垢面,但那双眼睛却是极干净的,天然的恐惧中透出些倔强与希望,让龙澈然当即便觉放不下,想了想就将人带了回来。 不过,明旋性子确实别扭,对自己这救命恩人总也存着几分戒备,起初龙澈然连提带拎毫不客气就把他揪走,着实让这孩子记恨了许久,也因此直到刚刚,龙澈然还没能让他开口说出自己身世。 然而,风湘陵却是很轻易地就办到了。 他也因此知道,明旋母亲早死,父亲因为偷窃被人打伤身陷牢狱,他和哥哥明华因此孤苦无依,后来被乡里无赖捉走,分别卖到两个地方给人做苦工。这一天,他实在很饿,便偷偷去厨房拿了点吃的,被管事的人发现,就有了后面龙澈然看到的一幕。 面色微沉,龙澈然脑中又回想起刚刚明旋哭着对风湘陵说的话。 “爹爹不是小偷……哥哥生病了,爹爹是要给哥哥治病……爹爹不是小偷!他们为什么要打他?” “旋儿也没有偷拿东西,那个叔叔说可以吃的,旋儿好饿……他们不给还打我,又饿又疼……他们骂我是小偷的儿子,骂我不学好……” “呜呜呜……漂亮姐姐,旋儿真的没有不学好,爹爹也不是小偷……为什么他们都不相信呢?” 哭着哭着,声音一点点变得微弱,小家伙趴在风湘陵膝头疲累地睡去,那些犹在喃喃的话语,让原本还在大大咧咧斥他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龙澈然,再也笑不出来。 风湘陵轻抚着男孩脸颊,湿湿的,黏黏的,冰冰凉凉,蓦然而生心头一片苦涩,深紫的眸底愈发破碎出柔软波痕。 “可恶!欺人太甚!本大爷真不该饶过那些天杀的混蛋!”龙澈然抑制不住心头不平之气,愤愤然低吼出声。 风湘陵却是缓缓一摇头,“世间之事,真正称得上公平的又有多少?龙哥若要件件为之,何以能做到?更枉论,你素来不肯伤人性命,若真要下狠手,恐怕也只能违心……” “那难道就这样算了?本大爷不服气!凭什么胡乱损人名声?就算真有偷东西,也不定是品行不正啊!更可恶的是,连个无辜的小鬼也不放过!本大爷平生最痛恨这种狗仗人势欺凌弱小的家伙!这次没好好教训一顿,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风湘陵听他越说越气愤,唇边忽而逸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本魔君也很想问呢……为什么连个小孩子都不肯放过,为什么一时之错可误终生?” 究竟……何谓善恶,何谓正邪,何谓因果? “龙哥,你若是遇上一个人,他被大家称作极恶,你会杀了他吗?”风湘陵轻抬起头,对上龙澈然的视线,像是很认真又像是很随意地问出一句话。 “咦?管账的,你干嘛突然这么问?”正在气头上的龙澈然一时没反应过来,表情有些愣愣。 风湘陵重又别过头,神色间几许不自然,“没有……只是突然很想知道,以龙哥性情,会怎么做……” “这还不简单!”一挑眉,龙澈然大喇喇挥舞手中笔杆,“本大爷呢——会先跟他打一架,把他制服!然后问他到底干了些什么坏事,如果以本大爷的聪明才智判断,他确实是个大坏蛋的话,本大爷再好好给他点颜色瞧瞧,这样他怕了本大爷,以后就再不敢行恶啦!” “怎么样管账的?这个法子够天才吧?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佩服本大爷呢?” 摇头晃脑在空中甩几下碧落,风起,带动火苗一阵虚晃,龙澈然忍不住感叹,“啊——好久没痛痛快快跟人打一架了!今天遇到的那些个家伙,太弱太弱,本大爷才刚出手就给趴下了!想想啊……一、二、三、四、五……啊不,是六个!” “六个大男人欺负个小孩子,本大爷真该再给他们每人多补上几下!” 龙澈然兀自大发怨气,完全没注意到风湘陵已转过脸来看他,专注而探究的眼神,眸中隐约有些柔柔的波动,轻缓而温暖。 等龙澈然终于折腾够了,方才一回头,正对上风湘陵凝视的目光,“弹、管账的……你做什么这么看着本大爷?”傻傻地一摸脸,有些发热,但似乎也没其他异状,“本大爷脸上有东西吗?” 风湘陵见他如此举动,顿时心下莞尔,轻轻摇了摇头,取下锦囊,拿出其中瑕妤留下的,先前也给明旋用过的伤药,转开,用右手食指蘸取一点。 龙澈然呆呆看着风湘陵,那样的温柔神色,好像很熟悉,又仿佛有哪里不太一样,就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却忽觉下颌处一阵清清凉凉的舒服,竟是风湘陵在为他涂抹那伤药。 纤长的指,温热的肌肤触感,一圈一圈细细轻揉,小心翼翼。 龙澈然低头注视那与自己接近的人,发旋乌黑,隐隐透着些深紫的光泽,淡淡香馥,冷梅幽然,是他已经非常熟悉的味道。此刻,明明看不到那低垂的面容,但不知怎么,龙澈然心下却是怦怦然越跳越快。 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但风湘陵却记得,那个时候,他是被守护的一方,而龙澈然,是过分尽责的守护者,分毫都没注意过自己的状况。 “龙哥,”察觉到他微微的紧张和局促,风湘陵适时出了声,“我们恐怕,不能带上明旋同行。” 龙澈然听他这样说,方才又镇定几分,低应,“我知道。” 他们不是去游山玩水的,更何况风湘陵还受着伤,一旦遇上什么事,对龙澈然来说更加不好应付,也可能会让那孩子遭遇危险。龙澈然叹口气,当时头脑一热就带了回来,现下一想,是挺麻烦。 “不过龙哥……”风湘陵轻轻一摇头,眸中笑意宛转,“即使你一开始就顾虑到这些,想必也不会丢下这孩子不管吧!” 龙澈然闻言登时两眼发亮,连忙喜道:“管账的!果然还是你了解本大爷!嘿嘿!看样子你是有两全齐美的办法了?快说来听听!” 风湘陵却是温文一笑,“龙哥想不想去看看……本魔君的家乡?” 龙澈然到底拗不过风湘陵,即使他再怎么严重强调,几乎软磨硬泡都用上了,最后仍旧只能眼睁睁看风湘陵骑上驾雾,然后自己也没法地跟了上去,不过在发现那人居然微俯下身,欲要将一脸眼巴巴的明旋也带上马的时候,龙澈然大爷少得可怜的忍耐力终于宣告耗尽。 一把将正笑嘻嘻的明旋提起来,“扔”到腾云背上,龙澈然开始骂骂咧咧,“管账的!你要立刻上路本大爷也就认了,现在居然还要带着人骑马,你身上的伤到底还要不要好了?你不折腾死自己不罢休的是吧?你、你、你……本大爷怎么就遇上你这么个……这么个……哎!总之,你能不能少让本大爷操点心啊?” 风湘陵讶异地睁大眼,被人这样劈头盖脸毫不优雅地训斥,真算是破天荒头一遭,的确让他有些发懵,神情颇为茫然无辜地瞅着龙澈然。 “管账的,不要以为不说话就能装哑巴,小鬼头跟本大爷骑一匹马,这件事没什么可商量的!” “龙哥,我……” 辩解无效,龙澈然一嗤鼻,“你要是再啰嗦!今天休想走了!本大爷就不信铁了心还留不下一个受重伤的笨蛋!” “……”笨蛋?完全抗议不能。 现在到底是谁在啰嗦啊? 低下头,风湘陵果然乖乖地不再说话,但那双微垂的眼眸,却明明白白闪动笑意,这种时候,能忍住不出声还真是不简单。 不过,没识出风湘陵真实的表情,小明旋终于看不过去,不满地嘟囔一句,“漂亮姐姐是大人了,哪里需要怪人哥哥操心……” “闭嘴!”气不打一处来的龙澈然直接打断他的话,纵身一跃落上腾云,一手圈住他,“臭小鬼,抓着马鬃,坐稳了!” 小明旋委屈地扁扁嘴,心里却是喜滋滋的,看向另一边马背上的风湘陵,对方也正冲他狡黠地一眨眼。 “哇——漂亮姐姐好漂亮!” 小家伙明亮眼睛忽闪忽闪,忍不住赞叹出声,不过声音很小,但龙澈然就在他身后,却是将这句话听个一清二楚,不由心里更加觉得,让小鬼跟自己骑一匹马是很明智的选择。 “小旋……我是哥哥,真的不是姐姐……”本以为风湘陵该是听不见的,却不想那边突然发话了,郑重而无奈,强调第一百零一次。 龙澈然于是憋着声儿偷笑,这件事情确实让风湘陵很郁闷,他当然了解,可惜本该很好证明的事,对着这么个小不点,饶是风湘陵再怎么聪明,也不好说得清楚,只能这样每次提醒一遍,却每次遭遇同样回答—— “骗人!漂亮姐姐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是哥哥?” 所以,在他的理论看来,长得漂亮的必定是姐姐,就算穿哥哥的衣服,也是装成哥哥的姐姐,唔,就是这样! “……”一阵无语。 这世上,小孩子果然是最“聪明”的,风湘陵总算觉得,秀才遇到兵,便不过尔尔了。于是,不再试图纠正,风湘陵驱了驾雾缓步前行。 相对于以往二人赶路的速度来说,驾雾现下,真的算很慢了,这也是龙澈然费劲千辛万苦总算让风湘陵妥协的一点—— “不许走快,否则伤口开裂本大爷可再懒得管了!” 当时他是这么说的,让风湘陵忍不住心下莞尔,但最后还是决定答应了,毕竟再怎么想逞强,自己这身子的实际状况他也算有所体会的,能骑马,已经算很不错了。 三人就这么一路慢行,对风湘陵来说,这样的平静其实很不习惯,少了那种时时的算计和警惕,甚至还会觉得有些单调和无所适从,总像缺少了什么般,心里空空落落。 但是,渐渐的,几日下来,在龙澈然和明旋时不时吵吵闹闹斗嘴斗到热火朝天的影响下,风湘陵总也不得安宁,想事的机会越来越少,可心情却似乎越来越愉悦,有时候见明旋占了下风,他还会适时地出言帮他一把,让龙澈然气到脸红脖子粗。 就像这一日午后,三人行至一条山溪旁边,中央水域看起来及腰深,清冽透底,颗颗鹅卵石五彩斑斓铺展在河床上,让人一眼看去就觉心里喜欢。 龙澈然拉住缰绳,率先跳下马跑到溪畔,蹲着身子掬一捧水抛向自己面上,阵阵舒爽的感觉传来,立时便洗去了连日来风尘仆仆的疲累。 重又奔回腾云身边,将明旋接下马,龙澈然冲正向自己看来的风湘陵露出一个大大笑脸,“管账的,赶了这么久的路,你也下来歇会儿!” 说罢放开早已雀跃不已的明旋,走到溪边一棵树下,脱了外衣仔细铺好,然后回头看看风湘陵,对方已经牵了驾雾向这边过来。“管账的,你就在这里坐着好了!本大爷和小鬼洗澡去也!” 淡淡一笑,风湘陵轻颔首,依言坐下,将虚籁抱在身前,闭上眼有意无意地拨弄着。 龙澈然见风湘陵似在闭目养神,心道他终于肯乖乖休息了,也是高兴,便不再打扰,径自脱了衣服便如泥鳅般跳进水中。 “怪人哥哥怪人哥哥!漂亮姐姐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洗?”小明旋在浅水的地方滚来滚去,拍着水花天真地冲正往深水里钻的龙澈然喊。 这一喊下去,可算害苦了龙澈然——闷头栽进去,一口气差点没换过来,半晌,才在两双四道齐刷刷大惑不解的目光中通红着脸抬起头,一抹面上水珠,冲明旋大吼,“你这小鬼说的什么话?管账的身上还有伤,自然不能碰水!” 风湘陵一愣,随即嘴唇轻勾,绽出微微一笑,深眸璀璨。 小明旋也机灵地眨眨眼,半恍然半理解地点头,“哦,原来有伤的话,就不能碰水啊?还以为因为漂亮姐姐是姐姐,怪人哥哥不好意思呢!” 龙澈然呆住。 小明旋想了想,又偏头补充,“娘亲说过,男孩子长大了就不能跟女孩子一起洗澡,不然会不好意思,嗯,就是这样!所以怪人哥哥会害羞很对啦!” 一脸正色,十足的小大人。 风湘陵已是憋不住轻轻笑起来,却又担心龙澈然抓狂,微侧过身子赶紧掩饰。然而,龙澈然早就从那不停轻颤的肩膀看出来了,立时脸上又是一阵充血,扑通一声一头扎进水里,偷偷摸摸靠近犹未发觉“危险”的明旋。 蓦地,一阵扑啦啦水声响起,然后是明旋惨烈的高声呼救——“啊!漂亮姐姐漂亮姐姐!怪人哥哥欺负小旋啦!” “啊呀!好痒!哈哈!救命!怪人哥哥是大坏蛋,欺负小孩子!” “看你再胡说八道!臭小鬼,尽会给本大爷找茬!仗着人小就以为龙澈然大爷我不能动手啦?还敢不敢胡说八道了?敢不敢了?” “我明明就没胡说八道嘛……” “好你个小兔崽子!居然给本大爷不承认!” “啊!漂亮姐姐救命!怪人哥哥他掐我……呜……” “小、鬼、头!本大爷再说一遍,管账的是‘哥哥’,哥哥你懂吧?是哥哥本大爷干嘛不好意思?胡说八道!” “……怪人哥哥又没说过漂亮姐姐是哥哥……” “没说过?嗯咳!本大爷现在就说了!以后不准再叫他‘姐姐’,不然本大爷就把你扔这儿了!” “呜……漂亮姐姐……” “嗯——?” “哦……是、是‘哥哥’啦!” 轻叹口气,风湘陵简直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虽说龙澈然替自己澄清、解决了一桩麻烦是好,但他这方法未免也太…… 突然想起瑕妤那句“暴力男”,风湘陵立时深有同感,想了一想,决定还是要做点什么来整顿下这越来越混乱的场面,顺便煞煞某人威风。于是,随着一阵闲适浅漫的琴声幽幽响起,龙澈然听那带笑的嗓音温温柔柔飘逸而来—— “本以为像龙哥这样潇洒出众、玉树临风的人物,身边该有不少红颜知己,可如今见龙哥竟是如此纯情,倒着实让本魔君大开眼界……” “……”再一次,龙澈然被狠狠呛住,而正拼命挣扎的明旋趁此机会一溜烟逃到风湘陵身后,还不忘探出脑袋,冲正向他龇牙咧嘴的龙澈然扮个鬼脸。 龙澈然在心里狠狠念出三字,神色却是立马就恢复了正气凛然,只可惜说出的话实在不怎么义正言辞,“管账的你少得意!本大爷没下山前,那可是整天都有美人在抱,前呼后拥走路有风,乃头号受欢迎的人物是也!” “原来如此,龙哥果然厉害,真让本魔君刮目相看。”风湘陵有礼的颔首,心下却又是一阵好笑。 龙澈然这表现,无疑更加彰显了他其实很“纯情”的事实,不知他自己有没有发现,但风湘陵还是明智地选择别再去刺激这一根筋的呆子了。 然而,此时龙澈然所想到的却完全不是这回事,他见风湘陵对自己的“风流韵事”毫不在意,心头五味杂陈不知是什么感觉,总有那么点不舒服;但另一方面,又担心风湘陵在意这些事,总之,又是一个大大的矛盾产生,最终被噎到说不出话的,还是龙澈然自己。 山间夜里,是很有些冷清的。 风湘陵微微皱了皱眉,眼睫轻颤几下,然后,缓缓张开,几分睡意犹未散去的朦胧,但是很快,便重又没入深邃。 支起身子,犹带些温暖体温的青白衣衫顺着肩头滑落,宽宽大大,另一边盖在偎靠着自己的明旋身上,男孩睡得很沉,呼吸声轻轻的,带点软腻的鼻音,嘴畔一点湿痕,沾上垫在下面的青色云披。 风湘陵心下莞尔,正想起身,却被腰际突然环绕上来的温热手臂止住动作,转过头去一看,原来是不知什么时候挤到自己身边来睡的大孩子——说他是大孩子,的确是因为那睡相根本与明旋无异。 眸光一动,唇边不由浅浅漫起笑容,风湘陵轻手轻脚地将身子挪开,退出二人之间,抬手欲将原在自己身上的外衫拉到龙澈然那边,却不想还是太短了点。 所以,这呆子是不怕着凉么? 眉心微蹙,风湘陵想了想,脱下外袍,展开来轻柔地盖在龙澈然身上,那人似是稍稍动了动,低声咕哝几句梦话,仍旧呼呼大睡。 深眸温润,隐隐流动起粲然星光,风湘陵微微一笑,放心地站起身,轻移脚步,缓缓走开。 这里是西南常见的地形,时而山峦叠嶂,时而低洼深谷,但却是云烟松霭,钟灵毓秀,会让人不由地想起那些山中高人世外居所,心向往之。 风湘陵走到一处断崖边,白日路过,他便注意到了,此地算是进入这山中以来,视野最为开阔的一个角落。映入眼帘云遮重重,雾绕着扑面而来的清新之气,此刻,连月的影子也寻不见,惟剩疏星三两点。 方才想起,已经是五月下旬了,与龙澈然同行,已有月余之久。中间倒有一次月圆,只是刚从曹府被救出来,昏睡了一整夜,都未曾好好看过。如今,渐入江陵,却可惜仍逢月初,恐是又不得见了。 “问云来、玉兔解沉浮?若道都齐无恙,何以渐渐如钩?”轻缓吟出两句,很快便如风吹入广袤的山野,浮游一瞬,连半点痕迹也不曾留下。风湘陵半是无奈地轻轻一摇头,微侧了身欲要返转。 柔软的衣料伴着温暖披上肩,堇色淡雅的苏绸,用同色的细线绣着连绵的梅花图案,极浅的颜色,极精致的手工,多少日子了,都从未离身过。 “怎么起来了,睡不着?”沉稳的男声响在身侧,风湘陵未有回答,如玉葱的手指轻轻抚上那外衣腰间的位置,被兰芷茵刺破的地方一道明显的裂口,狭长醒目。 染了血,还可以洗净,但若破了,不是最初行针人,又如何能让它完好如前? 是呵,这次回家,不再会有那挑灯伴烛、为自己密密缝上的女子了。那有着世间最温柔笑容的女子,已化作一掊黄土,一缕青烟,做了真正的瑶瑛美玉。 “管账的?”龙澈然微微挑了眉,似是对风湘陵明显的神游有些不满,“大半夜的你做什么劳什子的爬起来,害本大爷也被吵醒了!” 风湘陵收敛心神,听着这话却是有些愕然,他有很吵么?不过虽然心下疑惑,却还是温声道:“打扰龙哥安眠,是本魔君的不是,还望龙哥莫怪。” 本以为自己这般礼让,龙澈然该是满意了,却不想他居然将一双眼瞪得老圆,在微亮的星光底下跟那夜间的猫头鹰似的,盯得风湘陵头皮一阵发麻,“龙哥……若是龙哥不满意,等到了江陵,本魔君……” “行了行了!”龙澈然不耐烦地一摆手,满肚子无名火不知往何处发,只想着风湘陵这样客气彬彬的态度每每都让自己不爽到极点,他却偏偏说是习惯使然,那有什么办法? 一赌气就松开手,风湘陵忙接住下滑的外袍,心头哭笑不得。 “衣服穿好!本大爷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你还欠着本大爷那一架没打完,就这么左一伤右一伤还不好好养着,那要本大爷等到猴年马月去啊?” 说罢像是闹别扭般,两手背到身后,对着绝壁站定,风吹动那束在脑后的张扬长发和青白交错的衣襟,倒颇有几分壮士萧萧,曲高和寡的味道。 抿嘴一笑,风湘陵摇摇头,“龙哥何需如此辛苦,世上能人众多,今日就算没有风湘陵,相信龙哥亦不乏对手。” 话音未落,却见龙澈然猛然一跺脚,转过身来指着他,终于忍不住暴跳如雷,“管账的!你、你你你……你要本大爷说多少遍才能记得住啊!” “呃?”惊讶地抬眸,风湘陵看着龙澈然被自己刺激到越来越抓狂的样子,不由更加无辜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