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衣叶叶绣重重06
勉强算是出了一口气,但顶多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心里难受得跟狼掏了一般。 学堂恐怕是上不成了,本来现在就是敏感的时期,姨太太学生能否继续上学都未能确定,她又出了这种事,可谓雪上加霜。 她放心不下,于是上车后请便衣探子驱车往学堂去,她得先去找校长!她不甘心,如果上次手工考核被劝退她认,这次不能认,因为她是无辜的,她是被害的。 校长是单身女人,每天晚上都住在学堂宿舍。 到达学堂已是夜里九点钟,校门已经落锁,她跟校工恳请进去,校工做不了主,让她稍等,随后去跟校长通报去了。 月儿独自站在黑铁大门前,学校为了节省开支,八点前就熄了门口的电灯,她站在黑暗中,远处冠生园的电光招牌发出暗红色的光晕,益发显得此处沉沉,而月儿的心也是沉的,她想过被正室少奶奶在私家宅院欺凌,没想到被四爷的情人在社会公众之下羞辱。 姨太太的路,远比她想的更不堪。 校长出来见她了,她眼圈立刻红了,但她没让眼泪掉下来,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条分缕析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述一遍,恳请校长网开一面。 “没错,我是姨太太,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必须读书,先是四爷的未婚妻拿车撞我,后是四爷的情妇如此败坏我,校长,您说我能就此认命吗?” 校长感动,思忖再三,说:“家长们如果施压我来想办法化解,你可以继续留下来,不过下周的体育考核不能取消,我很同情你的处境,但也要做到服众。” 月儿谢过校长,但接下来心情依旧沉重,她不知道如何面对四爷,她害怕回到福开森那座公馆。像第一次走进那里时一样抵触。 车灯照亮的夜上海缓缓向后退去,退的那么慢,平白令人烦躁,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她索性不让自己害怕了。 她想象到四爷如何面色沉沉、抽着雪茄、目光如刀子一样地等着收拾她,嘴里一句‘脸都丢尽了,不许上学了’,就能轻而易举决定她的命运! 可悲哀的是,她不能再强硬了,她强硬不过四爷,只会害了自己,她必须要服软,要哄着他,甚至求着他,让她继续读书。 小公馆今夜安静得有点瘆人,人人自危,恐怕弄出一点儿动静就会被四爷拖出去毙了。 但四爷其实今晚并未回来,十点过去,十一点过去,直至翌日早晨也没有回来,这时才听米四说四爷好像昨日有要紧差事,赶赴南京了。 四爷是第二日打电话回来的,他已经回到上海,在忙些公务,晚间会回来。 举家上下更加害怕了,因为除了照片之事,月儿大闹报馆、枪击皮家豪宅的事情也已经传得沸反盈天,最要命的是到今天大家才知道,那丹凤报馆的背景强大,其股东是四爷顶头上司吴主席的岳丈大人,全中国再也找不出哪家报纸公开向社会致歉过,更没有像丹凤报馆昨天的早报那般自揭家丑,仿佛啪啪打了吴主席岳父的脸,自然也是啪啪打了吴主席的脸。 对于普通人来说,谁家小孩闯了祸就找谁家家长,这是天经地义。 而对于望族皮家和吴主席来说,小孩闯祸立刻找家长并不符合他们一贯的做事风格,明面上他们比过去还要和气,只是在心里把这笔账记好了,早晚在四爷身上找回来。 月儿倒不知这些隐患,她和小公馆的所有人都只是一种担忧,那就是四爷要发火了,她给四爷树敌了,既得罪了有权有势的皮家,又冒犯了南京大人物,原先她还占着一点理,毕竟是四爷的情妇先惹了她,但现在这些事情和四爷的身家利益乌纱帽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了。四爷不剥她一层皮不会罢休的! 傍晚从学堂回家时,她心中怕的要死,再也没有前天那种战天斗地的勇气,走道都垂着头,缩着肩,可怜见的。 夜里姆妈打来好几通电话,让吴妈好歹劝着点儿四爷,骂几句好了,可千万别要动手,月儿身小力怯,万一打坏了如何是好。又劝月儿千万别跟四爷还嘴,好生听话,别要念书了云云。 四爷回来已是夜里十点钟,他近来公务似乎特别忙,回家后还没换好衣服,书房里的电话就响了,这一接便是一个多钟头。 全宅上下大气不敢出,月儿也不敢兀自上床假寐,她心神不宁地描着大字,惴惴不安地盘算着待会儿该服软求饶还是认命挨揍。 四爷总算从书房出来了,隔着房门,月儿听到奶娘在低声下气地劝说什么,四爷一声未吭,更令人心慌害怕。 当卧房门打开时,月儿咬着毛笔不敢抬头。 四爷上来冲她脑袋推了一把,说:“闯祸精,盼着我这辈子不回来是吧?” 这声音疲惫中透着些许笑意,很淡,月儿神经紧绷,没听出笑意,但也听出他好像没有要发火的样子。 终究不踏实,她怯怯站起身,“四,四爷,吾一时糊涂,吾错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必须能屈能伸。 “错了?你错在哪里!” “吾,吾不该得理不饶人让报馆公开认错。” “他们为虎作伥就应该认错,你有什么错!” 月儿料到四爷是在说反话讽刺她,又支吾道:“吾不晓得皮家势力那么大……” “势力大就能随意侮辱人么?” 四爷要去洗澡,一边解着衣钮一边道:“四爷告诉你你错在哪儿,你错在太冲动,没忍性,跟了四爷这么久,一点没长进,你不该枪击皮家房上的瓦片,而是应该设法把皮二诳出来,枪对着东西发泄是不管用的,对着人发威才能起作用!不是么?照片没要回来吧?给你个任务,明天把照片要回来,哪,用这把枪!” 四爷说着拍在她手里一把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