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离心离德
确如文椒所想,江祁压根儿没把她的动作放在眼里——这拿书的姿势是有些许怪异,然,文娇娇身上怪异的地方多了去了。 但江祁还是心情畅快不少:“尚不曾用早饭罢?” 踩也不晓得用些力。 文椒早晨才跟他一起在江府吃了粥,很快明白过来江祁这句话的意思,咬着牙又是一脚。 倒是卫戎接了话:“才吃了半碗粥。” “哦,粥。” 就这么爱吃粥,怎的没被粥水呛死算了。 罢了,呛死了挺难看的。 江祁决定往后再不让文娇娇在府里喝粥了,没缘由,他现下视粥如仇。 文椒就是再傻也知道江祁又发疯了,定是在哪儿又受了气,上这儿找痛快来了——在江府时,文椒没少见识到江祁的种种恶劣行径,其中之一就是这“绝不受气,有仇必报。” 定是让吴伯惯的。 因着三人眼下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文椒能躲则躲,“我去煮茶。” 呵,果真,除了跑还晓得甚么?江祁心下嗤笑,但那点气却消了不少,转头对着卫戎道:“早晨寻我做甚么?” 卫戎记着客栈的事,闻言愣了一瞬,才将文娇娇的事儿略提了几句。 江祁做戏做全套,将对淮南王妃的说辞又提一回,然后才鄙夷道:“想家了回京都走一遭就是了,这也值得甩脸。” 跟从前一般,对文娇娇的事儿是毫不关心的。 卫戎疑虑稍减,到底是替她说了句话,“也没甚么值得回的。” 江祁别过脸去,嘴角讥讽一扬。 文椒将苏娘子烧好的水倒了个干净,重新煮了一壶,借此拖延些时间。 柴火烧得正旺,文椒拣了根长一些的柴,有一下没一下地戳弄着燃烧的柴堆,再次陷入深思。 江祁说她跟卫戎不会有结果。 可她与江祁也不会有。 江祁是润物无声的春雨,也是夜半惊醒梦中人的雷鸣。 有几分危险就有几分迷人。 但要跟他在一起,就要一直保持着追逐和博弈,否则一个眨眼的功夫就会让他抛弃。 江祁实在太拎得清了。 反之,卫戎。 文椒并不把他当成大英雄来崇拜,但也确实觉得他担得起这几个字。 卫戎永远积极向前,永远有担当。 赤诚真心化成的箭,足够刺穿一切。 江祁让人想贪不敢贪,卫戎让人明知不能贪还要贪。 滚烫的水气烫得文椒收回了手,也收回了思绪。 她真的蛮喜欢淮南的。 可还是要回京都。 这一次不止是因为卫戎,也是因为江祁—— 文椒回到院子里时,正遇上卫戎与侍从吩咐着什么。 见了她来,卫戎朝她招招手:“午饭一道吃吧?在家里吃还是?” 文椒余光瞥了一眼江祁,见他正好捏起书页一角,似要翻书。 “外头吃吧?” 文椒下意识地希望他们都不要在这处才好。 江祁翻了一页书,卫戎点头:“成,我让人去定个雅间。” 下车的那一瞬间,文椒飞快地看了一眼江祁。 万万没想到马车停在城西。 她早晨并没怎么仔细观察周围,竟不知那客栈对面就有处食肆。 江祁微抬头,微眯着眼道:“你来这处吃过?” 卫戎看了一眼身后的文椒,摇头:“换处地方试试。” 江祁率先走进食肆,只丢下一句:“随你。” 文椒环视周围,朝卫戎笑着指了指对面:“哎,这不就是早晨我与你说的那处?竟是这样巧。” 卫戎也笑:“是么。” 文椒朝他勾了勾手指,见他俯身,凑近他耳侧笑道:“怎的,还记着上回说的红杏出墙呢。” 卫戎闻言直笑,坦然点头:“记着呢。” 她唇角的笑意僵了一瞬,很快又弯了眉眼,拉着他的手就要往客栈去:“好叫你安心才是…” 卫戎却不动,只将她拉回来些许:“逗你玩的,吃饭。” 江祁从二楼雅间的窗口往下望去,正好瞧见了她二人牵手。 文椒一颗心都到嗓子眼儿了,手都忍不住轻颤,又生怕他发现,只嘟着嘴儿佯怒:“这有个甚么好玩的?” 背在身后的手十指交叉相绞。 卫戎自然听见了,停下步子来等她:“这会儿才晓得不好玩,且走快两步,你这样的在军中只能赶上些残羹冷炙了。” 文椒故意与他作对,步子越发得慢:“可我也不在军中。” 卫戎轻笑着摇头:“你呀。” 这顿饭跟平常并没什么两样。 多数时候是卫戎在说,文椒因着昨晚、方才的两件事,对卫戎越发仔细体贴,几乎算得上是殷勤。 江祁冷眼瞧着,面上与往常无异,照旧是冷着脸,只偶尔应几句话,多数时候自个儿斟着酒。 他知道文娇娇为什么这样殷勤。 狗腿子性子,嗤。 但知道归知道,不妨碍他不高兴。 有这么一瞬,他希望卫戎现在就发现了才好。 又是一杯酒尽。 “阿祁今日倒是有兴致。”卫戎食指勾着酒壶耳朵晃了晃。 江祁确实极少贪杯,且他酒量也好,喝多了也还是一副清冷样子,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甚么来。 江祁微蹙着眉,淡淡“嗯”了一声。 文椒并未抬头,也不曾往任何人的方向去看,只捏着汤勺的手用多了几分劲,捏得指尖发白- 这家食肆的饭菜,做得真不怎么样。 江祁仔细想了想,好似从早晨客栈一别之后文娇娇便没同他说过一句话了。 方才却对卫戎笑得欢。 他自认不是个脾气好的,本着眼不见为净的缘故,很快寻了个借口先走,才出了雅间门,又转身往三楼去。 世间哪有这样多的巧合?谁也不是个蠢的—— 文椒自江祁离席后倒是松一口气。 卫戎今日难得空闲,本就打算好了吃过午饭后陪她出去玩,这会儿自然是先问她:“想做甚么去?” 却见她眼珠子一转,一副机灵俏皮的模样:“想学骑马。” 卫戎便笑她:“上回叫你学不是嫌累?怎么突然又想起这事来。” 文椒讪讪地偏过头去,“庆州的夏也太闷热了些” 这倒是,卫戎点头,“要我教你?” 文椒是个十分上道的人,眉眼都笑弯了:“名师出高徒么,世子您是淮南骑射第一,自然是……” 后头的话叫卫戎挠她痒痒打断了。 卫戎心知自己骑射确实敢叫一声第一,可这话叫她笑着说来,怎么听都是个揶揄他的意思。 还偏偏用的世子,不是拿他打趣是甚么? 卫戎耳朵有些热,低声回她一句:“不都说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可见学不学得成都是看自个儿的。” 这是在暗示她,学不会别赖他头上了。 文椒许久没见他这模样,一时愣住,但很快摇摇头:“总不能都骑射第一了,教的学生连骑马走两步都不成吧。” 卫戎想了想,也点头:“果真要学?” 那是自然。 于是,卫戎郑重道:“我教你便是,只先说好了,这事我可不惯着你。” 文椒扯了扯嘴角,“甚么叫惯着我?这话可就难听了阿。” 卫戎嗤笑,“待你学会了自然能听好听话。” 文椒懒得理他,径自出了食肆。 卫戎使人付过银子,见她上了马车,脚步一顿。 身后立时有个侍从上前。 卫戎看了看对面的客栈一眼,低声道:“让他们将昨夜店簿上记的住店人名誊抄一份给我。” “以王府的名义要。” 江祁倚在三楼窗前,见有一黑衣男子入了街对面的客栈,忍不住笑出声来。 该叫文娇娇亲自来看才好—— 文椒到底还是没能学成,才到跑马场,连马儿都没选完,卫戎便有事要走。 他很是歉然:“下个休沐日再带你来,我让人送你回去罢?” 文椒连忙摆手:“不必,时辰尚早,我随处走走就是。” 确实还挺早的。 卫戎便只嘱咐几句别太晚回去之类的话。 文椒朝他挥挥手:“晓得了,快些去吧。” 也不知是为了甚么,卫戎听了这话反倒停下来看她。 “怎的了?” 卫戎比她要高不少,文椒常常要微仰着头才能看清他。 “怎么不留我?” 这话委实莫名其妙了。 文椒拧着眉,反问他:“你有正事要做,我为何要留?” “若我不是为了正事?” 文椒狐疑地看他一眼:“你今日怎的了。” “嗯?”卫戎却是非要问出个名目来的。 “你为了甚么事都好,总之是该做的事,我又为何要拦你?” 却不知,卫戎是记起来他父王每回要出府时他娘亲的念叨了。 卫戎扫她一眼,却也知这句话问得奇怪了,便不再追问,只点点头:“快些回吧。” 文椒再次与他道别,待他走远后才又皱着眉头思考——卫戎为什么这样问。 除了八月半那晚,她好似一直都是由着他来去的吧。 八月半之后呢?这好像还是卫戎第一次临时有事要走吧。 这半个月发生了甚么叫他这样想了么?—— 文椒也是真的想随处走走散散心,只这一走,等她回了守经巷子的时候天便黑了。 苏娘子早晨被卫戎叫回去了,好在文椒自个儿带了门钥,烧了水后好生泡了个澡才要回主屋。 门却在这时候让人叩响了。 文椒换了身能见人的衣裳后才去开门。 “怎么,见着我很奇怪?” 文椒深叹一口气,知道这茬是还没过去。 能叫她发出这等感慨的,除了江祁别无他人。 江祁是来算账的,或者说,讨债的。 讨今日王府里头帮着圆场的债,也讨因着卫戎叫他不舒心的债。 江祁毫不见外,径自推开了主屋的门。 他匆匆扫了几眼,见屋内各式摆设与东院极相似,嘴角儿微微翘起,稍微舒坦些许。 可见习惯确实是个好东西。 文椒也在圆桌旁坐下,思及中午那一顿饭江祁的不对劲,到底没说什么,甚至倒了杯茶递给他。 江祁又高兴些许。 但他仍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文椒。 文椒一时没想明白这是要干什么,愣愣道:“为什么这样看我?” “看不得?” 江祁的性子实在太难摸索明白,文椒放弃:“也不是看不得……” “那就是了。” 文椒也就不再说话。 一时间,以前看的那些个电视剧片段又全数涌进她脑海。 这是想把她看殺了?不能够吧,卫玠面对的可是一整条街的人。 眼神殺伤力上江祁倒确实能以一敌百。 江祁见她还能出神,才平复些许的心绪又开始烦躁起来。 但他到底没忘记文娇娇是个什么性子。 得先“礼”,才是“兵”。 江祁眼神越发柔和,烛光摇曳之下,这一室的宁静竟让人生出些不敢出声打扰的胆怯来。 活像是一幅画。 文椒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去描述此刻的江祁。 不是浑身戾气,也没有冷漠讥讽。跟她从前所见过的每一面都不同。 真要挑个词来讲,大约是“慈悲”。 就好似被他这样看一眼,满心的烦躁和浑身的苦难都会消失殆尽。让人心甘情愿去做他的信徒,好从他这处祈得一星半点的眷顾。 然而。 江祁捏准了时机开口:“你昨夜说喜欢我。” 文椒在等着下文,手却叫他拉住。 他拉过她右手,借着灯烛去看她掌心。 很快,他又继续道:“还威胁我,不让我骗你。” 声音轻柔,动作却不。 文椒的手心被他掐得吃痛,下意识地想缩回手。 手腕却被他紧紧钳住。 “跑什么。” “疼?” 文椒微颔首,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果真,手掌心处有一道颜色极深的指甲印。 江祁仍抓着她的手,却也抬起头来朝她笑,又抢在她前头开口,“好叫你知晓,今日我是个甚么感受。” 疼。 他微微垂眸,捧起她右手来,拇指指腹缓慢地在那道指甲印上摩挲,声音也极轻柔,“卫戎待你好吧?”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卫戎的名字。 察觉到她手指轻颤,江祁又笑了,“我晓得。你心疼他么,不想叫他知晓你是这样的人,也不想叫他伤心难过。” 蓦地,江祁冷了语调,“可这与我何干。” 文椒只觉背脊一寒,下意识地想离他远些。 可江祁哪里是这样好说话的人? 即便是唇贴着唇这样旖旎的时候,江祁也能冷着心肠细数她的“罪状”: “上回芙蓉榭为了他搬走。 “这回为了他一整日不跟我说一句话,哪怕一个字也无。 “你对着他是软心肠了,对我倒是要多心狠有多心狠了?” 初秋夜风微凉,可颈间的鼻息实在太热太烫。 “你也说了,”江祁笑,“我从来都是个睚眦必报的。” 所以,他若是不好受了,定要叫人也试试这滋味。 要她知道痛,也要她记得好。 唇瓣相磨,牙关失守。 文椒让他吻得有些喘不过气,手搭在他心口处想推开他些许。 心下却又暗叹,什么慈悲什么温柔,全是假的。 他仅有的那点慈悲和温柔,大约就是在她快要晕死过去的时候松了口。 江祁环着她的腰,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她的脸,将每一次长睫轻颤、每一下绯红着脸的喘息都记在脑海里。 对上她分明含嗔带怨的目光,江祁真正笑了,点头赞道:“美。” 一想到这发丝凌乱、香汗涔涔、烟视媚行的模样是因着他的缘故,江祁便不吝地赞她。 甚美。 文椒那些要骂他的话被这一个字给堵了个干净。 “疯子。” 文椒在他颈间咬了一口,到底没再多说甚么。 也不知飞蛾扑火前是个什么心态。 明知很痛,明知会死,怎么还敢这样做呢。 灯烛仍在烧着—— 及至灯油燃尽,文椒也没睡着。 江祁睡眠浅,她连呼吸也注意着放轻。 夜深无人之时最适合思考。 随商队走大概是个好法子吧。 做两手准备罢,明日起来先将燕国舆图买一份看看,路引是怎么办的来着? 这官府给的东西,卫戎该是不知道的吧。 再者,随商队走的时候,一个女人两个小孩儿怎么看怎么危险,还得寻个护身的法子。 如今已是九月,照卫戎的话说,再过几个月淮南王就要回了,时间上也得对得上才行。 文椒缓缓闭上眼,极轻极轻地叹一口气。 还要很多事情要做,睡吧。 // 字数太多本来应该劈成两章,但是不知道从哪里劈好一点所以两章并在一起,这章算是400评加更一哈. 第七十一章:问心有愧(400评加更2) 第七十一章:问心有愧(400评加更2) 入了秋,庆州的夜便来得早了。 卫戎回到府里时天色已暗,好在府里一直备着热水。他做事向来利落干脆,沐浴只用了不到一刻钟。 三层书房里点着灯。 卫戎放下汤碗,转去拿起压在砚台下的信封。 子时到的?怎这样晚。 卫戎将信纸靠近油灯,待它全成了灰后才出门去。 昨夜宴席才散不久就走了,却是子时才到的城西,不大对。 太迟了些,再怎么乱走也不该拖到这个时候。 那便是中间还去做了旁的事了,卫戎想了想,准备出府一趟。 可才走到二楼便又折返回去,他颇无奈地摇摇头:甚么毛病,这也要猜疑。 想来是受了娘亲那番话的影响罢—— 次日,文椒早早地赶了江祁回去——苏娘子可还要来的。 连着两日不曾睡好,江祁连计较的心思也没了,直出门到对街的客栈又开了间上房补眠。 文椒见他走了这才松一口气,匆匆洗漱一番,自买了早食等着苏娘子。 苏娘子是踩着点儿到的,见了她连忙迎上前去:“今日起得这样早?可吃过了?” 说着就要去烧水。 文椒指了指桌上的胡饼清粥,示意她也一道吃一点儿,饭间略提了提想出趟远门该如何做的事情。 苏娘子知她是京都人,也知那个常来寻她的就是淮南王世子,笑道:“这个月启程倒是正好赶在年前回了京都,只这路引的事儿我是不大晓得了,我这也不曾出过远门…” “世子大约是知道的罢?您不妨问问世子。” 文椒也笑:“不好麻烦他,这事儿还没定呢,不过是提前问一问,您也别与人提…” 苏娘子连忙表示不会多嘴,文椒见她确实不知道这件事该如何办,便转头问起旁的事来:“说起来,眼下虽是太平盛世,我带着两个小娃娃却也不敢乱走,就是想回去见见爹娘,也不知怎么去才好。” 去岁,便是跟着王军,从京都到淮南也是走了好长一段时候的。 那会儿毕竟是跟在王军后头,只需赶得上军队脚程就是,安全甚么的倒不必考虑。 自己上路?实在危险。 苏娘子知道的也跟她差不多:“倒是可以去问一问商队,指不定就有些从庆州到京都去的,随了他们的车马,毕竟人多些么安全些。” 文椒见与自己猜测的差不了多少,便不再提及此事,又请苏娘子把这当个胡话听过便罢。 按理说,要找商队先得找到商会,但文椒留了个心眼——她晓得江祁大约生意做得挺大,也知他不是在庆州“发家”的,但到底不大清楚他在做些什么,在庆州又有甚么营生。 故而,文椒是使了银子托人帮着打听的。 文椒在茶肆送走帮着打听商队的人后,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大约舒坦日子过久了,忘了自个儿本性了。 算计起人来,还真是半点情都不留。 肩上似有千斤重担,文椒长叹一口气,又很快直起背脊来。 懦弱也好,自私也好。她来这里时是一个人,走时也该是独身一个。 她很快往书肆去了一回,待拿到舆图后很是无奈——大约是处于军事防备的目的?总之这舆图真真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文椒很快放弃自己上路的想法,若她是个男人她就自己去了,可她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真自己走怕是连庆州都出不去。 于是只能寄希望于商队那边顺利了,也不晓得这路引能不能托他们一道办? 能的话自然最好了。 好在这会儿才九月初,还有时间—— 又是休沐日。 自他生辰那日往娘亲面前过了个场后,卫戎再要出府都是直说的寻文娇娇去了。 陆蓉既喜又忧,喜的是卫戎总算不是成日与那些刀刀剑剑的打交道了;忧的是尚未收到京都那边的回信,毕竟是唯一的孩子,说是“喜欢便纳了”,为人父母的又哪能真的任他去? 且另一些不好说出口的,是… 卫戎连个房里伺候的丫鬟也没呢,这二十多岁的年纪,咳。 思及此,陆蓉连忙寻了府医来问话。 府医也是没想到,这事儿隔了这么久才传到王妃这儿来?世子未免太能藏了些。 陆蓉蹙眉,很是紧张:“他真叫你给人看过?!” 那…!那个混的! 陆蓉到底出身世家大族,虽说读的书多了不该这样迂腐,可一想到这事儿可能是卫戎瞒着她做的,心气是如何也顺不下去。 若是一个不小心…可怎么同人爹娘交代? 她御下一向宽和,府医这么多年来也没见王妃发过几次火,连忙跪下回话,只道是世子几月前让他往丰年巷子里走了一趟,给江公子府上的老翁把了脉,恰好那文家小姐也在,世子让他顺道看了看罢了。 说完,府医很是忐忑地看了王妃一眼。 陆蓉听说是专程给老翁看的,文家小姐不过是顺道的时候,终于松了口气,直摆摆手:“如此就好,且起来吧。” 府医磕头谢了恩,藏在衣袖里的手却是攥得紧紧的。 再往前数,世子可还让他看过一张方子呢… 世子让他把这话捂死了,眼下确实捂了,只盼王爷不再问及此事才好。 府医退到门外时,正巧一阵清风拂过,他这才惊觉自己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给贵人办差,哪儿是这样容易的,呼—— 卫戎对府里头的一番虚惊是毫不知情的,这会儿正领着文娇娇挑马呢。 文椒对马没有什么要求,她要学骑马也是怕一路上出了什么意外罢了。 卫戎虽没怎么跟姑娘家相处,但家中也有姐妹,虽因着种种缘故极少来往,但多少也听过几句。 且,他不差钱。 因此,他挑马是往好的、好看的上头挑。 文椒一匹匹看过去,被那价钱吓得连忙拉了拉卫戎的衣袖。 “我不过是想学一学,不必这样破费。” 卫戎却笑:“看都看了,自然是挑最好的了。回头你养在府里,得了空自己骑着玩也成。” 文椒却很坚持:“我是个什么性子…不买,就是学一学罢了。” 这些事情上卫戎是不会太费心思的,只再次确认道:“真不要?” 文椒摇头。 卫戎也不再多问,只挑了匹适合她身形的。 文椒是真心想学,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做这事,期间连卫戎的几句打趣都没应,极专心地练。 也不知练了多久,总之她渴得不行了,这才翻身下了马,朝亭子去。 她在马上尚未发觉,脚才落地便有些发软,好在卫戎就站在身侧不远处,一个大跨步上前扶着她:“同你说了歇会儿,怎么这样倔的?” 文椒扶着他手臂站直,笑道:“这不是怕给你丢人么。” 卫戎被这话逗笑,“倒是我想差了。” “想成什么了?” 这话问住了卫戎。 他想了会儿,“随口说说罢了。” 文椒嗔他一眼,连连喝了满满两杯的茶水。 文椒知道这事急不得,在亭子里坐得舒坦了突然也不大想动,手虚虚握拳,有一下没一下地捶捶腿。 卫戎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一时好笑,“倒叫我想起第一回见你的时候了。” 文椒:…? “那会儿你将我和阿祁认错,我从文府走的时候还跟阿祁说了…” 卫戎有意卖个关子。 文椒果然上钩,眨巴着眼睛示意他继续。 卫戎却是变了脸色:那会儿说的可不算是甚么好听话,真要叫她知道了,不会又要哭鼻子吧。 他这会儿很是明白过来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文椒见他脸色不大好看,一时不解:“说什么了?” 卫戎抿紧了唇。 文椒却是猜出几分来,笑道:“说我不自量力爱慕虚荣了?” 卫戎唇抿得更紧了。 却见她笑得极欢,甚至拍了拍桌子:“你是怕我生气才不说的?” 这个卫戎可以点头。 文椒眼泪都笑出来了,直道:“不瞒你说,那会儿我第一次见你俩…” 这下闭嘴的轮到文椒了。 她那会儿,光记得怕江祁了。 可卫戎反应过来了:“怎的?” 文椒朝他极谄媚地笑,捧了茶杯递给他:“不过是认错了人…” 分明还有话没说。 卫戎微眯着眼,打量她一番:“所以?” “所以说,世子真真是个清雅人物,生得也俊俏…” 卫戎嗤笑一声,耳朵却有些热。 “鬼话连篇。” 文椒吐吐舌:“世子谦虚了,您自然是极俊的。” 卫戎脸也有些红了,站起身来:“歇够了再去跑两圈。” 说是这样说,走的那个却是卫戎。 文椒直到他上了马才敛了笑。 她微微低头去看脚边的枯叶,半响后揉了揉眼睛。 她后悔啦。 真的后悔了,能不能回到一年前喏。 那她一定会离他们两个远远的—— 卫戎再回来的时候,文椒又是笑嘻嘻的了。 卫戎也不知她今日怎么这样勤快了,回去的路上也不要坐车了,只说是想随处走走。 路过胡记时,文椒朝店主夫妇问了声好。 胡王氏这会儿不忙,朝她招招手,“怎么许久不见你?” 文椒请卫戎稍待,与胡王氏聊了几句家常:“上回与您说的事办好啦,搬到别的巷子去了,就少往这边走了。” 胡王氏点点头,拉了她过来低声道:“哪家的男郎?” 是问的卫戎了。 文椒下意识地看了卫戎一眼,也低声回她:“淮南王世子。” 胡王氏讶然,也看了卫戎一眼,又问她:“竟是…?” 文椒点点头,俏皮道,“您可别想岔了。千万记着这张脸,下回多收他几钱才好。” 胡王氏被她逗笑,因着世子在等,不好再与她闲聊。 卫戎见了她走来,低声问她:“说什么了?看了我几回了。” 文椒笑:“问你是谁,我便说了,让她下回多收你几钱。” “怎么说的?”卫戎拉了她的手,回头看胡王氏时也朝她微点头。 “笨呀?都说了让她多收你几钱了,自然是说了——” “堂堂世子怎的这样无赖?” 文椒躲开他的手,略落后他两步以免又被他捏脸。 这一路笑闹着很快到了守经巷子。待文椒关了门,卫戎站在院门外头等了会儿才走。 他总觉着,今日的文娇娇跟前些时日是很不一样的。 可真要说甚么地方不一样了,卫戎也说不上来。 她这样生动活泼,其实挺好的—— 文椒往院子里头走的时候正巧遇见了在倒水的苏娘子。 苏娘子朝她笑笑:“方才有人寻你来着,说是上回打听的事情有着落了。” 文椒学了一天的马,腿酸得很,本是想着直接洗了睡会儿的,听了这话却道:“可说了什么?” 苏娘子将书信递给她:“说是与您约在这上头的地方见了。” 文椒拆开了看了一眼,明日的事情了,遂道:“晓得了,您帮我烧些水吧,今儿出了一身汗难受得紧。” 文椒洗着身子,想到明日的事情,突然有些分不清自己在做什么。 其实真的不到死局。 然而她问心有愧。 //晚些应有600珠加更吧? 第七十二章:风雨欲来(600珠加更1) 第七十二章:风雨欲来(600珠加更1) 文椒天才亮便出门去了,堪堪赶在午饭前回了守经巷子。 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十月下旬正好有一支商队要从庆州往江陵去。文椒记得,江陵往北再走上四五天就到京都了。 且路引甚么的她也问过了,对方是办不了,可也有路子能办,甚至问了她需要新的户籍否。 事情办得顺,银子花得就快。 文椒这会儿正在屋子里翻找清点自己的东西——京都嫁妆铺子每月的营收是有,然,总不能什么都指着这笔钱罢。这笔钱还是存在钱庄里路上万一急用的时候再取罢。 这一翻一找的,倒叫她再次沉默下来。 卫戎送的生辰礼是决计不能收的,得想个法子再还回去才是。 匣子旁边的那卷画轴里头是江祁的生辰礼,她只看过一回。 东西零零散散地铺满了整张床,文椒对着满床的东西发着呆,门外传来苏娘子叫她吃饭的声音,她应了一声后,将那匣子和画卷单独拿了出来,旁的物件用软布一裹,先塞回了衣柜。 文椒决定先不去想银子的事情,到底离出发还有两个月呢,一件件来吧。 既已决定要走,十月底文昭两个是不必再去学堂了,学堂的事就算了了。可守经巷子这处宅院和苏娘子的事情得先办好。 苏娘子倒还好了,工钱不算甚么大支出,她走的时候又接近年关,再补两月工钱也算不得甚么。 可这宅院当时是签的一年的契…… 文椒决定先去寻那牙人,让他帮着问问屋主,这要提前解了租契该怎么办才好—— 文椒是个行动力十分强的人,那牙人也不差。 兜兜转转的,待文椒打算提前解了租契的事情传到吴青这处时,也才不过两日的功夫。 吴青倒没怎么细想,甚至以为文椒要搬回丰年巷子这处,去寻自家郎君时步子轻快不少。 他叩门时,江祁正在书房练字,抄的还是佛经。 无他,自九月初一那日之后,江祁便决定养养性子——到底还是冲动了些,不妥不妥。 然,江祁只觉得那些个甚么宁心净心的全是鬼话,越抄越好笑,到了后头几乎是抄一卷烧一卷。 “有事?”江祁头也不抬地问。 吴青便把方掌柜托人来说的话复述一遍,并且又问了一句:“文小姐是要搬回来住了么?”让人再收拾的话却是不必再说,毕竟他阿爹每日都盯着呢。 吴青也是将她当成了家人看的,浑然不觉这话其实有些不对。 江祁执笔的手只顿了顿便很快继续,依旧低着头抄经文:“你是这样觉得的?” 吴青不解,可不待他细问,江祁又道:“她姓文。” 言外之意,本就不是一家的。 吴青微皱着眉,将想说的话翻来覆去琢磨了好几回,才吞吞吐吐道:“郎君,这是又怎的了?不是我说,您这性子……” 他是被江祁呛惯了,也知道江祁的脾性,只当是两人又闹了甚么别扭,叫郎君又是这冷情冷性的模样了。 闻言,江祁嗤笑出声:“还真有几分本事。” 委实算不上甚么好听话,吴青咬咬牙,最后问了句:“那……?” “知道了,拖上几天再去回她。” 待书房的门又关上,江祁才放下笔。 又是一年九月,他记得,一年前的九月他让吴青送了卫戎要回淮南的消息到文府。更多婆婆好书敬请加入: Q裙629400793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你的东西自己留着便是。 文娇娇在很多时候都极听话,因而,她在京都的东西定然是留着的。 且,他莫名想起那位元探花来。 若是要走……唔,他十一月便要启程回河州,淮南王大约也是十月、十一月的样子回到庆州,那便是十月中下旬到十一月初的时候了。 这回没得跟着王府的一道,那便只能从民间想法子了。 江祁很快串起前前后后的几处要点来,唤了吴青进来:“三日后让人去回她,解契的事看着办就是,这事你只当作不知,有别的甚么再来与我说。” 不待吴青细问,江祁又道:“罢了,你让方掌柜明日来府里见我。” 江祁将抄好的经书丢进火盆子里,寻了本朝的舆图来看。 还不算太蠢,知道只能回京都。 不过也是真的没心肝—— 九月九,重阳。 因着租契的事情办得也很顺利,文椒很是省了一笔银子,连着几日见了人都笑吟吟的。 吴伯瞧见了,直问她:“小文遇着甚么好事了?这都笑了一早晨了。” 文椒哼着小曲儿,帮着他烧水:“见了您高兴呗,还能是甚么?” 怪道人都说该养个闺女才好呢,吴伯连连感叹,又问她:“待会吃过饭随郎君一道出去走走罢?” 重阳节在这时候可是个大日子。 文椒也不直答,只道是:“吃过饭是该走走,没得积食了难受。” 吴伯却以为她答应了,又接过话头:“方才还听世子说,今日到城郊跑马放纸鸢去,正好昭昭两个……” 文椒听到骑马就忍不住抖了抖腿,后头的话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的。 重阳节该吃重阳糕,可这重阳糕各处有各处的做法,江府聚着的几人里又只文家的三个馋这口点心,吴伯便自做主将重阳糕换成了她爱吃的点心。 蟹肉性凉,食多容易胃寒,吴伯便顺道温了烧酒,又让人拿了绿豆面子摆在一旁供人净手,一切事毕才开了席。 文椒这顿饭吃得十分安静,若非偶尔与吴伯搭两句话,几乎算得上隐形了。 实在不是她要矫情或是怎样,天知道是谁占得这位子? 用饭的笼统就这么几个人,自然不讲究甚么男女不同席之类的话,然,让文椒左边一个卫戎右边一个江祁的…… 如坐针毡,便是文椒唯一的感受。 最叫她惊吓的是,江祁在吃这件事上不大热衷,且他极讲究,吃蟹从不自己动手,往往都是让人剥好了往他面前一放,由着他自取。 然。 江祁犹在记着方掌柜那一句“倒没说甚么,只看着极欢喜,又谢了好几回,说是实在抱歉非要请伙计的吃茶”这样的话,十分乐见文娇娇这模样。 玉箸磕碰到碗沿发出一道清脆声响。 莫说文椒,几乎席间的所有人都往江祁那边看去。 “你做什么?” 江祁站起身来,自去旁边的盆里洗了手,背对着席间所有人,慢悠悠道:“我饱了。” 厅内落针可闻,还是吴伯先训了江祁几句——人都走了,全个面子也好。吴伯喊了人来替文椒换了一副碗筷,可这顿饭却是怎么也吃不下去了。 “毛病。”文椒是真生气了,也站起身往外头去。 卫戎朝门外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他想起来一件事。 一件一直以来被他忘了的事—— 对江祁的这种幼稚行径,文椒觉着,用神经病来形容都是轻的。 然,她低估了江祁。 江祁甚至没有等着她去找自个儿,很快从前厅的方向折返回去,见了她连忙致歉。 在家里、一时忘了、习惯了。 每一个字都在提醒文椒,错的不是江祁这么做了。 文椒到底顾忌着还有人在,眼睛却也是红红的,恨恨地道:“江祁,你不必在这里装,我还不知道你?” “那你就该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了。” 江祁也不再装了,肃着脸回她。 文椒强忍着喉间酸涩,看了他许久,万语千言最后也不过是化作一句低低的:“别这样了。” 闻言,江祁连看也不再看她,直接出府去了。 他一点也不高兴。 都这样了文娇娇也不骂他,他有甚么好笑卫戎的。 是确实想走、确实不想与他二人有任何牵扯了,才想留个体面的。 爱走走—— 文椒睁大眼睛,用手扇了会儿风之后才往花厅去。 好在身后没人。 卫戎仍在花厅,见了她抢先开口:“娘亲派人寻我,待会儿我没法陪你了,你要先回去还是?” 文椒暗自松一口气,只让他自去忙便是,待会她自己回去就好。 卫戎闻言,轻笑着点点头:“好。” 待送走卫戎,文椒回头正好看见一脸歉然的吴伯,她没由来地觉得累,先起了话头:“没甚么事,他前些日子与我吵了几句嘴,故意怄我罢了。” 说的是江祁。 吴伯也知道自家郎君确实算不上个好性子的,只好拍拍她的手,转而问起卫戎。 文椒便把卫戎的话复述一遍。 吴伯却是皱着眉:“竟是如此?” “想来是世子忘了。” 文椒便问他何出此言。 吴伯摇摇头:“早晨来府里时不是还说要去跑马?方才也没见王府里有人来,许是世子一时忘了府里头的事罢。” 文椒唇角笑意僵住。 不,不是的。 卫戎说过,他算不上过目不忘,但记性极佳。 “小文?” 文椒抬头,见吴伯紧皱着眉,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个没注意手上用了力,大概是抓疼了他,连忙道歉。 可吴伯说甚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也是3K肥章昂 第七十三章:月下 第七十三章:月下 卫戎策马回了王府,将马儿交给府里下人后又出了门。 他往前迈了一步,低头看着算着什么。 娇娇步子迈得小,走路也慢,他的一步大约等于她走三步。 卫戎慢步往城西去,沿途走走停停。 客栈的掌柜认得他,连忙迎上前去,听他是要问八月三十那一晚的事情,本还有些不解,直到世子指了指八月三十那晚的店簿记的最后一个名字。 他突然记起来了,那一对不曾露面的年轻男女。 他只大约能猜到那男郎的身份,对那女郎却是除了一身浅紫色衣裙外甚么也不知道的。 卫戎听完,轻笑道:“你倒记得清楚。” 这话分明是笑着说的,可掌柜的却知道要糟! 果然,上头传来一阵截然不同于方才语调的男声:“与她一道的还有谁。” 无奈之下,掌柜的只能说了实话:是一个男郎,九月初一早晨来的。 掌柜的说完也不敢抬头,只依旧看着店内的木板,初秋微凉的天气,豆大的汗珠却是一滴接着一滴滑过他的脸。 空气中无形的威压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若不是猜测着世子不想让人知晓,怕是早就跪了下去。 客栈堂内的寂静与一门之隔外的长街喧闹形成鲜明对比。 好一会儿后,卫戎松开攥紧的手,径自转身离去。 屋内,掌柜目送他走远,待放松下来时才惊觉衣裳都湿了一片,布料紧黏着肌肤的感受实在算不上好。 可他也来不及换衣裳,只寻了个人紧赶着去递话—— 卫戎回王府时正巧遇见要往花园去的娘亲。 陆蓉见了他,很是讶异道:“不是说今儿要去郊外玩?怎么这么早就回了?” 手又想去探他额头:“哪里不舒坦么?”他脸色可算不上好看。 卫戎微俯下身由着她探,柔声道:“并无。有事耽搁了。” “军中的事?” 卫戎嗯了一声,只道:“我先回了,在外头吃过了。” 待回了自个儿院子,卫戎才又沉下脸来- 所以,那一晚你在哪呢,娇娇- 莫叫我发现,不是叫你继续骗我—— 薄暮时分江祁才回了丰年巷子。 吴伯见他冷肃着脸,暗自叹一口气,迎上前去问他吃过饭没有。 江祁没有甚么胃口,便点头表示吃过了,又问了几句文娇娇的事情便罢。 人心都是偏的。在吴伯心里,旁的人再好,跟江祁也是比不得的。 那些劝话在他齿间滞留片刻,终是化作一声轻叹。 倒是吴青早早等在院中,将方才来的人提了提。 江祁闻言脚步一顿,很快笑道:“晓得了。” 语调上扬的欢愉叫吴青愣在原地。 江祁却是让人先备了水沐浴,又叫人早些歇息就是—— 今夜有云,莫说星星,就是月亮也藏了起来。 江祁原是没打算这么快叫他晓得的,或者说,他其实不打算让卫戎知晓。 反正总要散的,他只求结果。 就是设想过他会知道,今日的心情与九月初一那日也是不同的。 九月初一,他明知不是个好时机也还是叫文娇娇气得恨不得把话敞开了说。 而现在么? 叫他知道也好,正好,替那没心肝的藏甚么。 他换了身衣裳,提着灯往王府的方向去。 另一头,卫戎也叫了人备水。 他这次也没骑马,这段路虽不长,但到底能让他静一静。 却没想到在路上碰见了江祁。 这一次,是江祁先开的口:“倒很巧。” 不待他回答,江祁指了指前头的酒肆:“正要去寻你。” 卫戎微颔首,跟上他的步子。 檐上灯随风摇摆,月色朦胧。 他二人从前常来这处酒肆,江祁更是常年包着二层最里头的雅间。 “不必伺候。”江祁只要了几坛子酒。 待卫戎也入了座,江祁少有地、亲自替他斟了满满一杯。 两人都在等着对方开口。 终于,还是卫戎先哑声道:“寻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 察觉到对面人如鹰般锐利的目光,江祁举杯笑道:“真不做什么。” 卫戎险些将瓷杯捏碎,再不耐与他说话,起身就要走。 “不问了?” 卫戎脚步一顿,停在原地。 问甚么? 什么时候的事?为甚么?谁先开始的? “江祁——” “你同她没有结果的。” 几乎是同时出声,卫戎听了这话再不想忍,几个跨步折返回去,桌上一应物件叫他全砸了去,手也覆上他脖颈处,咬着牙道:“江祁,你真…” 他却还能笑着接过话头,“真的。” 油灯被卫戎摔落在地,酒也被他摔了个全,顷刻之间,二人身前几步远的地方窜起一团火来。 卫戎看了他一眼,这才松了手,转身去叫人。 江祁仍在屋内,就这么看着火苗蹿动,感受着滚烫的热气迎面拂来。 屋子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火也很快扑灭。卫戎遣退了旁人,倚在门边沉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江祁难得沉默——这话还真不好回。 见他不答,卫戎忍着头疼继续道:“我生辰那晚…” “在我府里。” 一室寂静。 卫戎毫不怀疑再讲下去他会再起杀心。 许久后,江祁才听见门边人低低的一句:“为什么?” 卫戎只能大约察觉到他转过身来看着自己,却因为屋子里没点灯没法看清他的表情。 “你从前说…”江祁当时只当听了个笑话,并不怎么往心里去,这会儿也要想一想才记得起来,“你喜欢她性子好,人也温和良善,真心爱慕你。” 卫戎挺直了背脊,都没发现自己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 咕噜。 “旁的也就不提了。” “上巳之后她很是闷了一段时日,大约半个月后?我也忘了,总之与她吃过一回酒。” 上巳节两人吵嘴的事,卫戎自然是记得的,且记得清清楚楚。 “那一回,她又发了酒疯,与我说了些甚么好聚好散的话。” “是说给你的罢。” 江祁也站起身来朝他走去,嘴角微扬:“真心?” 卫戎闻言,嗤笑出声,不再搭理他,转身留了一句:“有没有结果不是你说了算的。” 待他身影消失,江祁才笑了笑。 她哪里来的心。 不过,如今多了个人跟他一样不高兴,他就高兴了—— 卫戎这次没有翻墙,直接叩响了文娇娇家的门。 她大约是早歇下了,衣裳胡乱披着,一头乌发也乱乱的。见了他来松了口气,手直揉眼睛,声音低低甜甜的:“卫戎…” 卫戎满腔的话到了嘴边,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叹一口气。 文椒被他裹在怀里闷得难受,手才要推开他些许,便听见他沙哑的声音:“有些想你。” 夜风带来她的声音:“就为了说这一句话大半夜的不睡觉?” “不是。” 不想被她发觉自己的异样,卫戎主动松开了她,借着月光仔仔细细地看她。 “我想要你。” 那些思绪猜疑快要将他逼疯,江祁的话还萦绕在心头。 文椒闻言抬头看他。 “我想要你。” 他又重复道,微垂着眸避开她的视线,藏在袖中的手却握得极紧,青筋也都凸起。 文椒直觉这样的他不大对劲,不欲直接拒绝,婉言道:“你怎么啦。” 闻言,卫戎抿紧了唇,脸色也冷了几分,再次将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冷声道:“别拒绝我。” 唇齿相依。 文椒想起中午的事情来,直觉与这有关,神智顿时清醒过来,僵着身子任他亲吻。 卫戎自然察觉到了,冷笑道:“你怕我?” 见她真的瞪圆了眼睛,卫戎又柔了声调哄她:“做甚么怕我?你不想要便罢了。” 手却还是锢在她腰间。 文椒一时没法判断他这是知道了还是没有,身体下意识地做出选择,待她回过神时手已经搂上他的腰。 “外头冷,进去好不好?” 她这怯生生的模样看在卫戎眼里,越发叫他火上心头。 他少有这样粗暴的时候,冷着脸不与她说话,只抱着她往里头去。 文椒听着他心跳,突然知道了答案。 卫戎扯过锦被垫在她身下,让她岔着腿儿对着自己,极快地解了腰带和衣裳。 文椒往床里头挪了挪。 见他看来,磕磕巴巴地解释:“这样你才好上来…” 卫戎别开眼去,拣起腰带绑在她眼上。 “上回听人说这样刺激,娇娇陪我试试。” 卫戎轻声解释道。 见她乖巧地点头,卫戎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为什么盖着眼睛? 别叫她看见自己的表情才好。 想将她拆骨撕肉吞吃入腹的表情。 别让她看——他还甚么都没做就叫她吓成这样。 “娇娇穿得单薄了,自然会冷。” 文椒听见了布料撕碎的声音。 卫戎拉着她的手握在自己身下,命令道:“摸摸它。” 这回屋子里有灯。 她被遮着眼睛看不见,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看得见她每一下动作,看得见她身上每一寸白皙。 想弄坏她。 不是弄。 想操死她。 否则他便忍不住要去想,他生辰那一晚,文娇娇在江祁身下是个甚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