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他是个什么东西

    临近傍晚，太阳悬到了天边，蒸出一大片绚烂的霞云，裴允背靠着院子里的古木，抱起胳膊频频咋舌。

    如此惊艳人心的落日美景，他却只能这么远远望着。黎寻为了防备他在山里乱跑，特地在小院四周设了禁足结界，说是顾忌他有伤，怕他出去一遭，身上的血味引回来山中的豺狼。

    高人隐士自古都喜欢隐居山林，亲眼见着黎寻落阵的裴允很容易就说服了自己，黎寻会点法术也不足为奇。

    “你总是这般拿猛兽威胁我惜命。黎先生，你害怕狼吗？”

    黎寻端了一碟子水果走来，坦白相告：“对，我怕。”

    木桌上摆了吃食，便无人再多嘴，熟透的浆果红得诱人，卷进唇齿即刻就迸发出可口与鲜甜。裴允咽下去，舌头还留恋着果肉软烂的触感，他用目光摩挲着黎寻进食的动作，口中生津，舌根涌起阵阵决堤般泛滥的快意。

    “罢了，有先生伴着我，禁足于此倒也不错。”

    共处久了，黎寻逐渐也摸透了裴允的脾性，这人除了会使少爷性子，讲话也过分轻浮，每每都像要刻意捉弄他似的，非把狎昵逐字剖开，闹到他还不了口。

    “随你去想。”

    他也不是任人消遣的角色，不过是待裴允如寻常过客，他都不惧于在这个凡人面前施展结界仙法，自然心中有备无患。让他逞了这段口舌之快又如何，待到他养好伤要离山时，抹除了这段记忆，从此山水不相逢。

    裴允随口接话：“哦？难道先生往日还有别人伴着？”

    这倒是个像样的问题，不过黎寻只拎出帕子擦了擦嘴角，掀起长睫回裴允一眼：“与你无关。”

    碧林山是一条东西走向的高大山脉，横在一方广阔的水域之间，山以北是内城，山以南为外城。如今世道不昌平，修行之风盛行，各仙家学府宗门林立，纷纷以朝中以各派势力为靠山，党同伐异，只求稳固本派的江湖地位。大势之下，有些不涉朝政的宗门正逐渐被遗忘着姓名，但也有些较为特殊的存在，其中有两个恰好就依傍着碧林山川。

    山脉之下，内城有名震八方的琅秋阁，外城有卧虎藏龙的星栖谷。琅秋阁乃官家所立，非名门弟子无缘拜入；星栖谷乃世外桃源，传闻其中弟子皆为谪仙临尘。

    这两派自有耗不尽的美名远扬，皆不需要再攀附权贵立足。黎寻从前在星栖谷住过一段时日，其间结识了一位仙鹤化身的逍遥公子，这人便是星栖谷的少谷主，何琼羽。

    少谷主惜才，自他离开星栖谷后便常常寻到碧林山小坐，不论政局，只为与他煮酒论茶，顺便请他出山，一来二去，两人倒成了挚交。星栖谷不惹尘俗纷扰，又是个美如仙境的地方，仔细一想，允了何琼羽也不过是换个更好的环境隐居。于是黎寻就与他做了个约定，自己会在何琼羽继位之后出山，星栖谷为他提供日后居所，他则为何琼羽担任护法一职。

    因而裴允口中往日伴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少谷主。何琼羽虽还未即位，但早已把黎寻当成了自己人看，以往星栖谷有什么大事，也都会特地前来询问黎寻的意见。

    黎寻先前已传信，知会了何琼羽家中有凡人养伤，让他如若来访放低调些，但这位少谷主已经许久没来过碧林山了，许是星栖谷近期事务繁多，压得他难以抽身。

    天边的霞光已经坠落到山下，即将取代绯云的是漫漫长夜。裴允从矮椅上站起身，今晚该是月朗星疏，是个增进感情的好机会，他准备拉黎寻一同观星赏月。

    只是裴允还没来得及开口，小院的结界之外突然落下了一只仙鹤，那禽鸟长足落地，金光幻形，黑白的羽翅转眼便幻成合身轻纱，素雅的黑白褂子勾勒出一位身形匀称的青年。

    “少谷主……”怎么还是如此高调。黎寻站起身，刚想挪脚去迎，转而又迟疑地看着裴允，他预感自己即将要对这个凡人做一串相当麻烦的解释，不禁蹙起了两峰长眉。

    见人在院子里没了动静，青年便只手一拂，自己打开了结界。他挂着暧昧的笑意走近，将手中拎的酒坛搁在桌上，凤眸轻掠过裴允，直接不掩关切地望向黎寻：“你为何闷闷不乐，是这凡人聒噪？”

    他的声音清亮悦耳，如同他给人的初印象一般惊艳，可这话里话外都是针对的意思，让裴允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这个青年来。

    他的额间缀了一点水滴状的晶石，细长的银链子随着弯腰的动作摇摆不定，赤晶悬在额前熠熠生辉，青年又转眼朝裴允看过来，一双眼睛并不友好地笑弯，黑发高束成冠，玉面青丝，妖而不俗。

    裴允的目光在黎寻与那男子之间折返，被搅了看星星的兴致，又被一只野鸟挑衅，他吐出一口意味深长的恶气，眯起眼看向有些不自在的黎寻，也将对何琼羽的挑衅摆到了明面之上。

    “黎先生，贵山的鸟都这般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