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口回甘

    已经到了盛夏，日头毒得我快要睁不开眼睛，可我用袖子擦了擦汗，还是继续走下去。稍微抬头看了一下面前的路，两边都是一望无际的大片麦田，在中午的阳光下显得黄澄澄的，那种自然的澎湃像是能把我淹没。

    作为大地之神，我对此是十分欣慰的。我自知不是个仁慈宽厚的神，但工作和职责我一直完成的很好。多年来蝗虫之灾，水灾，饥荒等的天灾几乎没有发生过，唯独...十几年的那一场东北大旱。

    那是我为数不多的失误之一，也是我和兰斯洛特结缘的源头。

    我对那场旱灾有着很深的印象，连续数月滴水不落，大片田地枯死。而我当时忙着南边的河道，忽略了我以为人烟稀少的东部。事实上那真的是一个了无生气的地方，很少人会选择住在那里，除了兰斯洛特一家。

    我请波塞冬帮忙降雨时已经迟了，还记得当我赶到东部发现兰斯洛特家时，他们已经快支撑不住了。他的父亲年纪已不小，母亲甚至怀着孕，还有那时候的他...

    某个躲在围栏後偷看我的小男孩终於确认了身分。

    後来他来找我时我没有认出他，而他的母亲生下妹妹後难产，父亲也在几年後病逝了。我烦躁地卷起了衣衫，加快了脚步。往事如眼前画幕，我不想再想兰斯洛特受过的苦，只想赶快到他的身边。

    他说过他住的远，确实如此。我本可以倚靠神力瞬间到达农场，但我选择了徒步。兰斯洛特每次都要走上几乎半日，手里还得提着篮子。他为我走了那麽多遍的路，我走一次又怎麽了？我该亲自走一趟的。

    当我站在葡萄园的入口时，眼前简陋又熟悉的红顶房抚慰了我焦灼的心。到了，就是这里。

    兰斯洛特就在园里，仰着脖子照看葡萄。仔细地一颗颗挑来看，再将满意的小心翼翼地摘下放到身後的篮子里。我看见了他温柔含笑的眼角，也看见了他下一刻的沮丧。我不禁把自己和眼前的景象联系起来：是因为想到我了吗？

    “兰斯洛特。”　我轻轻地叫他，他手中的动作一僵，好不容易才转了身。篮子匆忙落地，他朝我奔来。

    “泰坦大人！您...您怎麽来了？”　我很高兴，至少他没有选择不见我。说话间，想必他也看到了我因赶路而发红的脸色还有止不住的汗水。太阳不依不饶地追着我，我想，现在的我可真是千百年来最狼狈的时刻。

    我张了张口正打算说话，兰斯洛特就往我手里塞了一块湿毛巾。“大人，我还没有用过的，您赶快擦擦吧。这麽一路走来...很累的。”　他心急火燎地说着，眼睛却不敢看我。

    明明是我来道歉，反倒成了他照顾我。

    毛巾上的水滴流过掌心，消退了那丝过分炽热的心慌，如冰凉的泉水洗刷田野，给了我说话的勇气：“兰斯洛特，我是来道歉的。”

    他的睫毛颤抖了一下，随後对上了我的眼睛。没变，没变，还是那一双明亮清澈的瞳孔。“大人...您不必。”　他吞吞吐吐地说话。

    “不。”　我决断地告诉他：“是我不对，真的很抱歉。”　面对兰斯洛特受宠若惊又慌张的样子，我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我以後不会这样了，绝对不会。你再叫我泰坦，好吗？”　这是从未如此小心谨慎的我，斟酌着说出的话。

    “兰斯洛特？”　眼前的人没有说话，反而低下了头。説不心凉是假的，可先伤害他的是我，他就算拒绝，也该是我应得的吧？

    没想到，回答我的是扑到我怀里的结实身体。他的双手紧紧搂住了我的脖子，不稳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打在我的脉搏处，就像我的心跳一样，再也按耐不住。

    “泰坦。”　他小声地叫我的名字，幼犬的爪子挠在心上一般。

    我知道，他回来了。

    “对不起。”　我转头亲了亲他的头发。曾经我是带着蔑视和玩心俯视他的神，可现在我只想当包容他一切的情人。我继续说着：“我只想你余生都快乐。”

    “我不要其他东西，只要你。”　兰斯洛特的头还是埋在我膊颈之间不愿抬头，声音闷闷的，委屈极了。

    感受得到肌肤上的水滴，我很清楚那不是汗水，是兰斯洛特的泪。缓缓拉开了他，我擦着他眼角的晶莹，失笑着说他：“都是大男人了，怎麽总是哭？”

    他笑了一下，也不介意被我说笑，只是拿过毛巾帮我擦拭。看着他俐落又充满柔情的动作，我承诺：“以後我都不让你受苦了。”

    听出了我语气中庄重的认真，兰斯洛特拉过我的手想亲我手背上的印记，却被我抬起了下巴，亲上了他的嘴唇。不掺杂其他，纯粹是简简单单的，我们的证明。

    我没去看他的表情，也算是给他的羞涩留了一点脸面吧。但兰斯洛特唇上的温热告诉我：他是高兴的。

    一颗真心，是要用另一个真心来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