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此生莫恨因缘浅
彼时秦牧远正纵马奔驰,对这边发生的事端浑然不知。 徐如岚于他前方领路,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一道山门轮廓逐渐浮现。 这道门看上去不甚显眼,木制的门板破破烂烂的像是很有些年头,高度也只有两三米,若非那牌匾上刚劲有力的,远山派,三字,很难令人相信这是一个大门派的宗门。 门前弟子认出了徐如岚,很快便开门放行。然而内里却不是秦牧远所以为的楼屋建筑,而是蜿蜒无际的一条山路。 原来那山门,真的就只有一道门而已。 “秦兄可知,远山派何来此名吗?” 徐如岚见他错愕神情,在旁解释道:“最初远山派就是深山中的一个小门派,也因此得名,后来虽跻身三大门派之一,但门人弟子仍遵循传统,在山中修行。在山下设立此门只为防止闲人误入。” “原来如此。” 骑马又行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才到了门派真正所在之地,此处的门果然正式许多,朱漆铁铸,形貌大气,看守的弟子也多了不少。 “原来是师兄回来了,真是许久未见。” “林师弟不必多礼,今日我只是带一位朋友前来参观,有劳师弟......” 那些弟子穿着清一色的淡青色服饰,语调作派也是如出一辙的文雅,想来徐如岚身上那股文人之气便由此而来。 直到正式入了内门,秦牧远才觉这远山派的确无愧于三大门派之名,崇阁巍峨,重楼高起,四面山林合抱,极为气派。在深山之中有如此大的一处地方,想必是耗费了大量人力,多年来开山凿壁,才能有此等光景。 秦牧远从未来过此等大门派的内部,一时新奇感竟压下了连日来的苦闷,而徐如岚也十分耐心的带着他四处闲逛。二人一路走走停停,最后停在了一处府邸前。 “此处是...?” “这是门派各大长老处理事务的地方,平日弟子们若有什么紧要的事都可直接前来寻求帮助。” 秦牧远闻言有些迟疑:“既然是你们宗门的紧要之地,我一介外人,恐怕不太方便...” “只是进去见一位我熟识的长辈而已。”徐如岚嘴角轻抿,做出一副略略为难的神色:“我许久未归,又难得带朋友回来,想必她也会十分高兴。” 一番话下来,以秦牧远的性格自然是不会再推辞,于是跟着徐如岚一同踏入了府内。 地面上是由青色石板铺就的小路,自前庭由几道廊桥将空间分隔开,院中更栽植着各式草木,处处透露出典雅端方之气。 由徐如岚在前方领路,两人很快到了那位长辈所在的屋舍,还未进门,便有一股淡淡的的药草香从屋内溢散出来,令秦牧远莫名地感到一丝不安。 徐如岚推门进去,里面有一梳着发髻的女子正坐在桌前,她身着与门人同色的长裙,眼角有淡淡的细纹,看上去有些年纪了。 她看见徐如岚,神色有些惊喜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徐如岚则恭敬行礼,称其为司长老。 “你这趟出去可有半年了吧,也不曾通报一声,若不是我先前问过他人,知道你早从魔教回来了,怕是还得为你担心。” “此事确是弟子考虑不周,劳长老费心了。” “唉,你长大了,做事有自己的主张也是好事...”司长老温柔地说道,目光也随之看到了身后的秦牧远:“不知这位小友是...?” 不待秦牧远开口,徐如岚便答到:“长老,他是我的...一位很重要的好友,他身体有恙,弟子斗胆想劳烦长老为他诊治一番。” 秦牧远自进门时便隐有的不安此刻终于应验,他一时怀疑自己是听错了,然而对上徐如岚沉静的眼眸,心下彻底一沉。 原来这才是徐如岚真正的目的。 想来也应该知道,以徐如岚心细如发,怎么可能一点端倪也瞧不出,只是他内心在欺瞒自己罢了。 秦牧远沉默着任由司长老走上前来为他把脉,看着她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随后又伸出两指来探他的颈部。 一旁徐如岚看着这一切,脸上笑意逐渐隐去。 秦牧远无端抗拒他人接近,甚至因此放弃接近华殷殷的机会,还有那不自然的面色...他看在眼中,早便怀疑对方是患上了什么重病却隐瞒不说,内心一直十分担忧,所以才出此下策,哄骗秦牧远前来。就算因此惹秦牧远不悦...但若能确保秦牧远没事,往后他再多多补偿秦牧远便是。 然而司长老迟迟不说话,令徐如岚不免心中焦虑,忍不住问道:“司长老,不知我这位朋友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若,若非我没看错...”司长老看了一眼秦牧远,又看了一眼面色难看的徐如岚,最终还是开了口:“你这位朋友,已经是个死人了。但这是不可能的事啊?!” 徐如岚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惶急道:“长老,你说死人...是什么意思,他莫非患了什么绝症。”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心脉断绝,气散血凝,世间唯有已死之人才有此等症状。” 秦牧远站在原地,看徐如岚急急忙忙地走来想握住他的手腕。这次他却不再避开,于是徐如岚便清楚地感知到他冰冷的皮肤以及无一丝跳动的脉搏。 “怎么会...”他目光不可置信地看向秦牧远。 到如此地步,秦牧远也再没有隐瞒的必要,便将自己的药人体质以及先前公孙先生的诊治结果告知了在场二人。 徐如岚一言不发,只紧紧抓住他的手。司长老听后却若有所思:“我虽从未接触过药人,但依你所说,你幼时血中并无太多毒性,即便性命有损,也不会突然...毒发,中间可曾发生过其他的事?” 其他的事...那就只有他为治好华殷殷的病而取心头血了。 不过这件事,秦牧远自然不可能说出来,只能低头不语。司婉见状也不追问,只叹道:“罢了...事到如今再问缘由也无用。” “长老,你真的也没有任何办法了吗?”徐如岚脸色灰败,却仍是不肯放弃地问了一句。 “医者终究只能医治,起死回生这等事...我实在无法做到。” 二人来时气氛有多轻松惬意,离去时就有多沉重压抑。 “我若没有发现,不知秦兄准备何时告诉我呢?”徐如岚轻声问道,声音中已听不出方才的失态。秦牧远看不到他的神情,但也知道自己不能实话实说。 “等到...合适的时机。”他左思右想,最后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徐如岚听了也不知道信了没信,微微停顿后又开口道:“我幼时大半时间都呆在远山派中,司长老便像是长姐一般照顾我。她医术高绝,人又亲和善良,算是门派中最为弟子所喜爱的长老了。” “方才一见,确实如此。”秦牧远干巴巴地应和着,心中只盼能快点揭过这事。 却听徐如岚轻笑一声:“那你刚才,却为何不与她说实话呢?” 不待秦牧远回答,他又接着说道:“华公子先天隐疾,即便以华家上下之力寻访名医,多年来一直不能根治,但后来短短数月便不治而愈,实在是令人惊叹。” “你以自己血肉入药治好华殷殷,却不知他可曾知晓?” 徐如岚说到此处终于回头看他,借着黄昏余晖,秦牧远竟见他眼边一丝泪痕。 这可把秦牧远吓到了,他也顾不上解释什么,慌乱开口道:“是我不对,徐公子不要太过伤心,我并非....” “即便到现在,你还是叫我徐公子。”他一安慰,徐如岚反而像是彻底控制不住情绪了,边说边流下泪来:“你活不过一年了,还要回来找华殷殷。他,他都从未正眼看你一眼,你就这么喜欢他...我对你也不好,还伤了你一边肩膀...我什么也没有发觉,还一直以为自己做的很好...” 他一向恪已守礼,为人稳重,遇事处变不惊,此时却泪流满面,说话语无伦次。自听闻秦牧远,死讯,那一刻起,不安与绝望便慢慢积累,最终彻底冲垮了他内心防线,令他像个小孩子一般忍不住眼泪。 便是不看秦牧远的反应,徐如岚也自知十分失态,忙乱地用衣袖擦拭面颊。然而秦牧远伸手抚上他肩膀时,徐如岚又没忍住,冲动地搂住对方的肩背,将头贴在对方的耳旁。他比秦牧远矮些,身形又不如对方健壮,说是抱住秦牧远,倒更像是靠在秦牧远怀中。 肌肤相贴的地方冰冷而僵硬,徐如岚却觉得内心空荡的地方暂时得到了满足,他就这样静静靠着秦牧远的胸膛,不再有其他动作。 秦牧远一只手还维持着搭着徐如岚肩膀的姿态僵在空中,他内心一番挣扎,最终还是没有推开对方,而是缓慢放下,虚搂住怀中人的脊背。 便见暮色西和,二人拥抱着的身影,宛如一对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