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宫
木枫是个镖头,这是他最后一次接镖。 挺大的活儿,二十多个姑娘,送到丞相府,一趟镖走下来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头儿,这活儿……不大对啊。”做饭的老杨拿着馒头靠过来,递到木枫手里压低声音说。 木枫接过馒头没吭声,皱着眉头看向路边的马车。 从南阳到上京十几天的路程,如今快走到一半了。刚好正午天热,木枫下令让镖队在林子里休整,谁想到一休就休出了乱子。 主顾说这群姑娘是送进京的秀女,误了朝廷的官船才会请镖局护送,木枫不信这话。 大户人家阴司多,何况是京城的高门,连府邸都是建在白骨上的。但这并不妨碍他接生意,谁会嫌银子多呢? 可就在刚刚吃饭的功夫,有个姑娘借口如厕钻进林子跑了。人找回来时哭得气都短了,直直扑到木枫跟前跪下求他放了她。 拉扯间木枫瞥见那姑娘的手臂,斑驳的淤青纵横交错,不像是新伤。 把人送回马车,木枫靠在树根底摸索钱袋子,觉得这钱有些烫手。 当初他草草扫了一眼,只知道这群姑娘年纪不大,刚才离近了细看,竟比他刚娶的小妻子南乔还小上几岁。十三四岁的面相,都还是小孩儿呢。 木枫撞了撞身边吃馒头的老杨:“刚才找人的时候,咱们的人没动手吧?” “那哪能呢!不是说秀女吗,谁敢动。再说咱一群大老爷们打小姑娘,合适吗?” 木枫常年往京城走镖,最爱去茶楼酒馆听书,听过最多的名字当属丞相司昙。 十年前先帝在位,十七岁的司昙三元及第打马游街,京中百姓谁人不晓状元郎仙人之姿。琼林宴后,司昙更是得了先帝一句“白泽之才”,声名鹊起。 后来今上林苍继位,司昙由小小的从六品翰林院修撰爬到了一国之相的位置,从此权倾朝野,却也恶名昭彰。 其中最恶的一件事,便是丞相司昙有个暗娼馆子,整日不去上朝花天酒地,玩死了不少人。 想到京中的风言风语,木枫烦躁地捏了捏眉心。 他印象中的司昙不是这种人,可这些年的流言也不是空穴来风,至少他手里的这些姑娘是指明了要送去丞相府的。 月亮被枝杈剪碎成斑驳的影子,木枫靠在树下守夜,听着马车里传来的压抑哭声,抿着唇添了把柴。 临行前南乔送他出门,笑着说等他回来会有惊喜。二十几条人命,他该赌一把,为自己积点德。 天微亮时,木枫把主顾给的定钱拿出来,一半分给了那群姑娘,一半交给老杨分给镖队的众人。 “头儿,这是……”老杨拿着钱口袋,有些不解。 木枫凝眸看了看天色,低声吩咐:“走水路,把人送回南阳后就各自散了。这些钱当补偿,叫他们别回京城了。” “头儿,这里头的官司可不敢掺和!万一真是丞相要的……”老杨抓着木枫的手腕,又不敢大声嚷嚷,只得暗自施力。 “不妨事,你知道我……”木枫轻笑摇头,拍了拍老杨的肩膀:“若是三个月后我没回来,劳烦帮我照料南乔。” 木枫是个镖头,被抓进丞相府时他就是这么说的, 相府的侍卫拷问了一天一夜,确认这人没什么危险才敢把人绑了送到司昙跟前。 司昙抱着白猫靠在主位,眯眼打量跪在脚边的木枫。 “镖头?”司昙挥手示意众人退下,抬起左腿踩在木枫肩头,倾身挑起了他的下巴: “小小的镖头就敢私下放走我二十几个姑娘,谁给你的狗胆?” 木枫抬眸看去,不觉呼吸都放轻了几分。不愧是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通身谪仙降世的气度也藏不住阴晴不定的脾气,可惜了这样清贵的一张脸。 木枫勾勾嘴角,对上司昙充满戾气的眼睛:“多年不见,丞相大人脾气见长。” “你的胆子也是一样。”司昙坐回身去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 木枫见状手指转动,片刻间便解开了束在身后的绳索。他活动手腕站起了身,靠在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 司昙挑了挑眉:“你在宫外就学了这些?” “我从前便是如此,相爷不是清楚吗?”木枫灌了一肚子茶,忽然倾身直视司昙的眼睛:“倒是相爷你,还回得到从前吗?” 司昙侧过头看着那双眼,干净澄澈溢满希冀,偏偏映出一个肮脏的自己。司昙躲闪着那道目光,视线在路过木枫唇角时顿住。 木枫刚刚喝得急,茶水顺着嘴角滑进衣领,留下一道晶莹的湿痕。 司昙向下轻暼移开视线,不自在地端起茶盏又放下:“京城危险,你不该回来。” 木枫见他目光游移,心下大急,捉着他的肩膀逼他与自己对视:“外面那些风言风语都是真的?那些姑娘都是你要的?你当真……当真开了个暗娼馆子?” “是。”司昙在袖子里攥紧了拳,再不说话。 “你可知外面都是怎样传的?丞相司昙荒淫无度祸乱朝纲,是该千刀万剐的大奸臣!”木枫急得眼都红了,“那些个姑娘还没有我大,你怎么下得去手!百年以后史书上载着你的骂名,百姓茶余饭后提起你都要唾上一口。司昙,这些你都能忍得?” 司昙抬手摸索着木枫的眼尾轻笑出声:“都是实话,有什么不能忍的。” “司昙!” 木枫是个镖头,擅自放走了丞相大人的活镖,被丞相大人活剐了。 坊间都在这样传的时候,木枫本人正躺在相府客房的床上跷着二郎腿养伤。司昙得了口谕进宫去了,临走在他房门外安排了不下二十个侍卫。 司昙进宫时特意穿了身月白长袍,怀里还抱着那只名叫玉蝉的白猫。林苍倚在龙榻上看着他,一时竟有些呆。 十年前的林苍还是亲王,金殿之上,少年一身月白长袍从他面前翩然而过,如降世的谪仙,晃花了他的眼。 后来林苍登基,变着法儿的哄司昙开心,大到奇珍异宝小到巷口吃食,凡是他觉得有趣儿的玩意儿都差人送去相府。司昙看也不看一律退了回去,唯独留下了一只长毛白猫,取了个名叫玉蝉。 玉蝉没什么生气,整日懒洋洋地蜷着,司昙就抱着它坐在摇椅里,一人一猫慢慢摇着,从天亮摇到天黑。一只不足三月的幼猫,一个刚刚弱冠的青年,远远望去,周身缭绕的竟是别无二致的沉沉暮气。 “臣司昙,给陛下请罪。” 林苍回过神,看那仙人跪在塌下,一身傲骨都折在了尘埃里。 “人都处理了?” “是。” “司昙,你几时也学会骗朕了?”林苍起身坐正,抬脚勾起司昙的下巴逼他抬头,“看着朕。” 司昙不闪不避,抬眼朝林苍望去,眼中无悲无喜:“不敢欺瞒陛下。” 林苍一脚踹在司昙胸口,司昙摔出去撞在桌脚闷哼一声,抬起袖子抹掉了嘴角的血迹。 林苍最见不得司昙这种波澜不惊的样子,可自从七年前那一晚,司昙在他面前再也没有过别的表情,就连床笫间情难自已时,也只是皱着眉头隐忍,从不肯叫出声。 “司昙,这么些年,除了自由,你要什么朕没给过?一个镖头,喜欢就留着,也值得你骗我一回?” “爬过来。”林苍说。 “你乖一点,除夕夜带你去见爹娘,好不好?” 司昙闻言捏紧了袖口,起身跪好,一点一点朝龙塌爬去,待到了林苍跟前,嘴唇已被司昙咬出了血痕。 林苍抬手捏着司昙的下巴迫使他抬头,见司昙嘴巴微张露出舌尖,不觉眸色渐深:“谁准你咬自己,嗯?不听话的孩子要受到惩罚。” 听到惩罚二字,司昙颤栗着抓住了林苍的手腕。 林苍低头舔掉他唇上的血珠,舌尖滑过唇缝时,顺势擒住了惊慌的舌头,司昙呜咽间听到林苍的轻喃:“该怎么罚你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