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的作品集 - 耽美小说 - 难驯在线阅读 - 十七

十七

    燕城所辖虽大,但需要唐戎策亲去地方的时候到底是少的,一年里头一只手数得过来,次数若多了,下面军官与行政人员反倒要与唐戎策好好述职请罪。也许在燕城有了唐珂后,唐戎策无意有意,更降低了因公要去外省的频率。所以唐珂很难得与唐戎策分开,也因为这份难得,小少爷更加不习惯,在他的世界里,仿佛和人分开一天都要了命。他想得紧,这副全心全意把人惦记在心上的样子,哪个男人不会昏头。唐戎策为他昏一二三日,就差一头栽倒南墙,老房子烧得闷出了烟,反倒是小少爷最后嫌腻嫌烦先抽身,把和他在屋子里愣是胡搞了几天的男人推出去。

    “爹爹都不要去做事了?燕城可这么大地方。”

    他真是把远香近臭贯彻得淋漓尽致。

    唐戎策说:“是啊,燕城可这么大,就靠我一个人。”日久,唐戎策也因为唐珂,嘴越发利了。若还像戏本里那样打战,双方厮杀全靠主将单枪匹马,还得事先放话三两,那唐戎策可真是赢大发了。

    唐珂听出了男人有几分埋怨,但他不着恼,竟也泰然,还笑。少爷命也少爷性,心性骨都比天傲,从来不知道是该让一让人的,但好在他很会说话。

    “就靠你一个。否则爹爹怎么会是燕城的唐大帅呢?您快走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过心的话,但轻而易举把唐戎策哄住了。唐戎策心花怒放,本就是装的几分气,当下更丢兵弃甲般什么都不剩了,情到深处,便低头吻了唐珂。

    唇点涟漪,一切美丽本就是因爱而生的联觉。所以哪怕它那么轻,那么不经意,唐戎策在心念一动下所做的,也叫他完全拨云见雾知自己此前多傻。

    唐戎策站直身,为吻唐珂而捧他脸颊的手垂下。

    怎么会不知道?怎么能不知道?他们在床上、门边、沙发、地板,但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吻。爱满到溢出来,脑袋控制不住,最后才流落去嘴巴。他吻他。

    年轻的灵魂还不知道吻,还觉得与欲望一样可以轻易托付。小少爷的目光很坦然,没有惊讶,没有闪躲。在他的世界里,吻是更水到渠成的,年轻爱人的赤诚,有时是那么动人,所以一百对爱人总有些人爱少年人。他也许无声再催唐戎策吻。悬崖该勒马,唐戎策拉扯得艰难,但都有了吻,一再二而三都脱缰不挣扎。

    唐戎策想好好再吻一吻这个孩子,但后来者添蓄意成不美败笔,都不如第一,他还是作罢,最后手掌覆在唐珂的头顶好生生揉了一把。而小少爷是不喜欢别人动他头发的,要不然当初也不会一刀裁了自己头发,所以他拍了两下男人的手背。他的爱憎都要人迁就,唐戎策想到这便笑了。

    “珂珂当真催心肝。”

    唐珂不信的,他不信的样子就是笑着去触摸唐戎策的胸膛,探究伤口是否莫须有。

    “那你会受伤吗?”

    唐戎策告诉唐珂他会的,人心肉长,当然会受伤。“所以你沿着伤口长进来了。”挟住命脉,久而久之也成命脉。是心肝。

    唐珂笑,轻轻的,矜持但透露得意,不信但也自信。

    “爹爹原来也会说油嘴滑舌的话。”

    但说着,他就翻脸了,把人坚决地往外头推去,这下不是同方才那般还玩闹,是真想唐戎策他走了。像顽劣孩子,不愿意被束缚管教。

    “走吧走吧,你去忙自己的事情。”

    ……

    唐珂把唐戎策半哄半推地往外赶。说白了便是人回来身边后,唯一因分别两地而生的忧怖消退,又逐渐习惯了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唐珂对回来后的爹爹没那么稀罕了,就不必赶着黏人,自然也不喜欢别人黏着自己。除此之外,他自然也是外出有事。

    说要给回别庄的云放寄书,詹教授列了一书单,唐珂犹觉不够,又添了不少,置办起来的确是要花些功夫的。下人里念过书的到底不多,唐珂见有几本书迟迟未买来,就决定自己去书店订购。从这点上,他好像的确对云放是很好的。

    何骐特意陪小少爷出门去书店。自大帅回来,何骐好几日没去帅府,再见面时,陡然被唐珂如春风拂过面的好姿容晃了眼。青年一时也说不出唐珂这般的缘故,只知是好看的,一路上难免心神不属。等唐珂在书店走了一趟,眼看就要回去了,才想起来约唐珂的话:“眼下日头还早,我本来就想找个机会约你出来玩的,你总不常出来走走。”

    唐珂笑:“那你这是在埋怨我了。”

    因为这话说得轻,就知道不是生气的意思,何骐也舒展眉:“小少爷赏不赏脸吧。”

    唐珂还是愿意给新朋友面子的,便点头。

    何骐带唐珂去的是戏园。戏园和戏台有所不同,前者更有排场,也常见名角。燕城是北边正统京戏的源地,这里唱得好的角儿都是全国响当当的人物。何骐却和唐珂介绍说,到底是外头来一回的更金贵。

    “燕城的名角,耐心等,一年到头总能碰上两三次,但外头来的人,看这一回却是千金难得。”此时神州大地冒的不仅只炊烟,还有驶过铁轨的火车黑烟,但能乘火车的人毕竟不多,更不说为了追戏。

    如今台上正唱着的,据说便是从松江来的名角,最会唱旦。今日专只排给了这位,但唱整本是不能的,便只定了一场折子戏。台上虞姬唱霸王,腔调婉转眼含光,唐珂从包厢看座里望去,遥遥的,似乎也与那台上扮演虞姬的人目光相接。那练过的眼神,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足够,场内座无虚席,各包厢来时也都垂帘映影,看得出来何骐是花了一番心思的。要么是唐珂喜欢,要么他自己也挺喜欢。

    台上人在唱,所以唐珂说话的声音也放轻了。

    “他唱得真好。”

    何骐连连应和:“在南边,唯出了他这么一个,这次南北相互交流,却也是打擂台交招,昨是燕城闵老板登台唱的,今天是这位,喂饱我们这些迷。最近这样大腕的场,票价翻了几倍不止。”

    唐珂说了声“这样啊”,接着再听。虽只一出,但唱上一折子却也要许久,单就今日这出霸王别姬就要小半个时辰,莫说考验台上人的功夫,其实也考验观众。愈好的戏愈挑观众,需得专心致志地看、听、品,一点神不能走。像何骐这样分神来认真回答唐珂还不恼,真是少数。显然也是把人真正记在心上了的。

    唐珂知道,所以一直安静听完了全场。现场掌声雷动,不乏人声叫好,显然意犹未尽。何骐也是还沉浸在戏曲氛围里的那群人之一。青年面红耳赤双目含光,好像是因为在小少爷面前得矜持,唐珂很少看到何骐有这样外露近乎失态的喜悦,也才叫唐珂知道无论什么样的人,在自己最舒适惬意的小天地里,还能有几样爱好的时候,那都是鲜活得不得了的。

    他们坐在包厢里,声音隔了几丈后倒没那么影响说话。这时候唐珂轻笑道。

    “好看的,但怎么突然来带我看这个?”

    何骐没细想,直接答道:“蔺海月难得来一次,燕城谁不知你平日最喜欢旧时候的……”何骐反应过来,他霍然回头,看见的是唐珂淡笑的眉眼。

    小少爷笑着,微微摇头:“我从前接触不到外头新鲜的东西,回来燕城后一开始遵的也都是旧习惯。我那几个哥哥玩的,我几乎闻所未闻,自然是不敢在他们面前露怯的。或许才让人觉得我喜欢过去一切旧的东西。”

    何骐语塞,他局促于位,脸上的喜色已经完全不见了,好心办了坏事,歉疚与懊悔在他脸上无处遁形。他想解释他并非有意让唐珂枯坐了一下午,更并非给他难堪,他本不知道,但青年立刻扼住了自己欲说出口的羞愧辩解。他当真不知道吗?他曾经与唐家其他的子弟混在一起,有时赔笑脸捧面子,为的就是跻身进这个圈子去争取他原本所不配妄想得到的。他们头一次见面时,唐珂不就正好撞见自己在他那几个哥哥面前故意口出恶言贬低他本人。当时一路燎烧喉咙到胃的酒的滋味还记得分明,何骐怎么也想不到如今他与唐珂反而能成为好友。思及此,更加羞愧难当,也明白燕城中小少爷唐珂好旧俗的坊间传闻并没有那么真,多半是早年其他子弟对唐珂的讥讽。

    “我……”

    青年觉得自己当场应该说些什么,好当即为此刻的自己与当初的自己弥补。但往日他的蓄意巧舌如簧,坦白却难以称心如意。何骐发现自己竟笨得语拙了。

    傍晚,起风了,天色也吹暗下来,小少爷拢了拢袖子,今日他还是穿着一身短毛长袍,打扮的确是很从前样子,黯淡的黄昏洒微薄的光也来做衬,要他最最古旧,要他最最有韵味。他还很年轻的,二十不到,在以前立冠都不曾到。但就是这一身袍子一身霞光,让他轻而易举有了陈酿美酒般悠久的气质。外头人还在为唱罢谢场的南边名角喝彩,更不乏财大气粗者往台上直接送真金珠宝,但要何骐说,什么南边北边,再也比不上他身边。

    而小少爷也总这样好的,一番话只因有感而发,都不忍叫朋友为难半刻,很快又是他自己补足了此刻沉默里缺失的无言。

    “我虽不懂欣赏,但今天也因为你饱了一趟耳福,甚至还能有幸知道好朋友原来最喜欢什么。”小少爷站起来,舒展了下身体,像抖落雪的青松,他也看到了台上所正发生的事,想了想,也从口袋里拿出他平日里带的钻表,很有准头地朝台上一扔。而台上名角蔺海月不知怎的就恰好在此刻又看向了唐珂他们这边,柳叶弯眉动,当下水袖一挽,露出两皓腕,接的同样干净利落。小少爷见给到人了,回头对何骐扬唇。

    “千金难买我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