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冥王之死

    在炼狱岛上停雨的第一晚，叶枫晚已不是那不活不死的失魂落魄模样，战书上是要今朝换主，不是条件，是命令。不就想杀他这负心人嘛，直接说啊，折腾今朝干嘛？

    叶枫晚不缺一个婢女，但就是不给，他亲手一点一点养大的佛童子，哪怕不是人也不算鬼，绝不会轻易送了，何况对方是沈耀年，叶枫晚宁愿送自己去也不可能送今朝去。

    今朝见停雨了，想在他面前卖乖撒娇哄哄他，可叶枫晚已经光彩照人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直接带今朝回冥界。

    冥界见冥王一百多年都没回来，突然间回来了，以为发生什么事，而且听说最近炼狱岛上下了好久的雨，本以为叶枫晚回来了会随便找东西发脾气，谁知道他仿佛遇上什么好事一般，不仅不发脾气，还亲自批了几个鬼差投胎，鬼差简直感恩戴德如同见到再生父母一般。

    今朝第一次被他带到冥界，到处都没见识过，差了几个小鬼带她到处转转，在黄泉一座山边上见到风残月靠在一棵树下睡觉，风残月见是今朝，吓得连连甩头确认着自己没看错，风残月自知心虚理亏，可不想搀和进去。

    风残月正想化作黑雾溜之大吉，却不知什么时候，沈耀年已经站在他们身边，今朝难以置信道：“沈公子？真是你吗？”

    沈耀年抬眼给了风残月一个眼色，示意他别乱说话，风残月连忙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靠在这棵歪脖子树下睡觉，沈耀年和颜悦色对今朝道：“是我呀。”

    “莫非是公子知道你在冥界等他，所以才回来了？”

    沈耀年没说话，只是摇摇头，今朝歪歪脑袋十分不解，沈耀年抽出腰间佩剑突然向背后一甩，今朝顺着剑的方向看去，喜道：“公子！”

    一见叶枫晚来了，靠在歪脖子树下假装睡觉的风残月连忙逃走，嘴里低声喊着哎呦喂可算来了……

    叶枫晚接住他的佩剑，多走几步，双手递上，笑着打招呼道：“年年，我来了。”

    沈耀年接过佩剑，顺势一脚将他踢下山去，和叶枫晚一道来的不明状况鬼差判官被风残月拦住，风残月劝道：“你俩慢慢解决，你们要今朝跟谁自己商量，哎呦喂，这劲儿……”

    今朝一样不明状况，往山下一看，山下一众鬼在咬着叶枫晚的身体，他被鬼咬伤了一点皮肉，很快就飞回沈耀年身边，叶枫晚把今朝护在身后：“年年，你不过想要点修为，整个岁岁都是你的，想要多少都行。”

    沈耀年没有说话，很淡地看着他，风残月心想这好的不学就学坏的，他做错事的时候他哥也这么看他，他怎么就学自己姐夫呐……叶枫晚见气氛尴尬，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说：“是岁岁错了……”

    风残月见风向不对，又自言自语道了一句哎呦喂，把他身后那几个鬼差都散了，他自己也化作一团黑雾带上今朝跑了。

    见沈耀年还是那副样子，叶枫晚也收起了表情，直接说出实话：“你不过想我死，也不是惦记我的修为和法力，年年说一声不就好了嘛，我当作应了那百年前算出的大劫。”

    沈耀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挑挑眉毛，叶枫晚继续说下去：“死归死，我不想这身子被吃，那么丑。”

    “好啊。”这句话倒答得挺快。

    “……我……”叶枫晚说不出话。

    他不知道怎么说，鬼会不经意吸取人类的阳寿，多大的鬼都压制不住，所以才会狠心离开，甚至他都想不到沈耀年竟然敢让自己成煞，煞的反噬太大了，根本就得不偿失，以煞之身而活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比当鬼走不出生前回忆还要痛苦。

    叶枫晚皱着眉头低声下气道：“呐，年年，你有我的修为，成凶煞就不用那么难受了。”

    说着，叶枫晚身上漫起一道金色的光，他的头发，眼睛都被光芒染成金色，而从他身上发出的光芒轻轻附上沈耀年身边……

    那些光像是被吸过去一样附在他身上，毕竟是新煞，又要镇住手上那几万只鬼成为一方鬼王，叶枫晚在光芒之中还微笑着，将自己的修为源源不断输送给他。

    “岁岁只想看年年好好的。”

    以前的他做梦都没想过，凶煞的劫数，竟然成了自己的劫，哪是劫沈耀年啊，明明就是劫他嘛……

    “不难受了……不难受了……”叶枫晚当了这么久冥王，其实什么都懂，做鬼要面对生前回忆，成凶煞会受反噬，成魔会遭报应，哪个都不是好东西，当人最好了，他本来想看沈耀年好好当一个人类，是他不该平白无故去招惹他的，哪有招惹了别人就跑的道理呢？

    沈耀年本来就知道他并不是薄情寡义，不然不是下战书，是直接带着几万只鬼再煽动魔域之中的魔物，杀去冥界。那句突然不爱了，真的让他很不高兴。

    他想伸手握住从叶枫晚身上发出的光，他如平时一样笑了笑，当他还没触碰到那些光芒的时候，光芒已经缓缓消失，一具空白的肉身向前倾倒，里面没有灵魂了……

    沈耀年没曾想他真的会死，冥王怎么可能会死？

    但这具身体，确实没有任何灵魂也没有任何神识，叶枫晚真的死了？

    懵了，沈耀年扯住他额上的发丝，用力摇晃着：“你再不醒来，老子就敲断你的腿……”

    一具没有灵魂和神识的身体，是不会有任何回应。

    事实上，成煞之后，他浑身仿佛被蚂蚁无时无刻噬咬的身体却完全没有事，那种被噬咬的感觉消失了，但也听不到他说的一句年年了。

    叶枫晚是有多傻啊，他说过要这些了吗？要那些修为有什么用，是可以还阳做人还是能渡海登仙了？

    “你玩真的？”

    本以为他会调皮地笑笑，然后抬起头说一句才怪呢，吓着你吧？

    可是并没有。

    沈耀年整个脑袋都懵了。

    他暴躁地踢了几脚这具身体，一点反应都没有，难不成他真的死了？他对着叶枫晚大喊着：“你以为这就够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给老子醒醒！我要你亲自看着你自己的肉一片一片被切下来！”

    叶枫晚依然不为所动，毫无反应。

    今朝听到沈耀年的声音，跑会那棵歪脖子树下，沈耀年身侧充满了凶煞的怨气和一种莫名其妙的光，叶枫晚一动不动就躺在这棵歪脖子树下，这棵树早就枯死了，没有一丝生机，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花叶果实，一点都不好看，公子躺在下面看什么呢？

    事实上，冥王死了。

    从有人类和鬼开始的第一天就存在的冥王，竟然死了。

    其实谁都可以当冥王，冥界的一切运作也不用冥王亲自处理，他去度假的一百多年，他手上的三千判官不就帮他管得挺好的吗？

    新月缺月将叶枫晚的身体带了回去，放在冥界的寝殿里，犹如他睡着一般，没有任何的追悼和葬礼，毕竟也没有过这个规矩，只好当他是睡着了，继续如常运作着冥界一切事务。何时几把沈耀年带回他放在魔域和冥界交界处的沈家大宅之中，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手上的数万只鬼，听话的留在他身边使唤，不听话的被他吃了，不用被反噬的凶煞总是很有空。

    十年之后，缺月给沈耀年送了一封信，本来是想叫风残月去送，但他死活不肯，只好亲自去了。那小子嘴里喊着，冥王投胎，整个冥界都是他的，投胎的水分大得像他自己脑子里进的水，怕沈耀年一眼看穿些什么，拿自己撒气，那还要不要还手了？风残月也不知道是不是做过什么亏心事，理亏得不行，说什么也不敢去招惹他。

    上面写着一个地址，一个生辰八字，一个名字——唐岁

    ——十年之后，鬼王出巡。

    这人间烟火，仿佛很久没触碰过，从前讨厌这些烟火气。

    沈耀年在想，如果现在出现在谢耀海身边，他还认得出自己吗？但他不敢去见他，生怕弟弟已经娶妻生子一家和睦，不记得这个曾经有份逼死他母亲的凶手。

    他以前和叶枫晚原来也在一起游山玩水，生活了十年。

    和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回的人间正逢战乱，上回可并没有。缺月给他的地址是一个大户人家，里面有一个三岁的小少爷，叫唐岁，小名，岁岁。

    风霜雪夜，唐家在马车上连夜赶路数天避难，唐岁被乳母抱在怀里，小脸烧得通红，若是继续赶路，小少爷的烧也没办法退下来，沿路下来几天都不见有人家可以借宿，别说郎中模样的人，甚至连个江湖游医都没有。

    沈耀年披着一袭白狐裘，身上沾了好些雪花，深夜纵马从他们身边走过，唐老爷扬手向他问路寻个郎中，沈耀年指指前方漆黑的路道，他家就在这片林子后面，若不嫌弃可以等孩子病好之后再上路。

    风雪路慢，沈耀年用法术在林子后面变出一套院子，让几个长得稍微像人的鬼充当仆人，进了院子之后，他见到乳母抱着一个三岁的孩童，哄道，岁岁，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