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的作品集 - 耽美小说 - 职业训诫师在线阅读 -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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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衣尘是被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醒来,除了因睡地上身体有些酸疼外,竟然精神还不错。他低头确认了一下,伤口还行,已经重新处理过,然后才抬头看向吵醒他的那个人,顿时露出嫌恶表情。

    洛伦生手撑着墙,笑盈盈地望着他:“醒啦?醒了就起来帮忙,看看曲尧躲哪去了,这就你熟悉他。”

    谢衣尘四周望去,这才发现自己还在原地,只是门都打开了可以看见走廊的情状。他一眼在人群中看见李修,反应过来后忙收回视线,然后才看清室内的惨状。

    墙边瑟缩着一堆蹲身埋头的人,隔得老远也能感觉到他们的颤抖恐惧。雪白墙壁上鲜血殷殷,尽力擦过便有人用漆来掩。地上看不清有多少尸身,有的堆在一起,有的还散在各处。还有些,不知属于哪里的肉块。

    谢衣尘慌忙低头。令他畏惧的不仅是那些血,更是洛伦生那些有条不紊处理战场的手下。

    李修原本在远处帮忙,看见洛伦生走向谢衣尘便丢下手上的事跑来,此时正好听到洛伦生的话,便道:“我来找吧,我也认得……”

    “你不行,”洛伦生不让他说,直将他往外推,“你得帮我找谨少,那家伙比曲尧麻烦。”完了还不忘回头喊道,“记得找,可能死了也可能没死,找到了跟严科说。”

    李修道:“他身上还有伤。”

    “让人看过了,没大问题,别老妈子似的。”

    “谨少怎么回事?跑了?”

    “大概是,不过也可能还躲在哪里。你帮我看看……”

    两人走远,声音渐低。谢衣尘方始静下心来,抬头看见边上一脸不耐烦的严科,才想起适才所见少了个人,忙道:“温文呢?”

    严科翻了个白眼:“托你的福,没死但重伤,不然这种大场面我怎么有资格参加?”

    谢衣尘担忧道:“伤的很厉害?”

    严科睨他一眼,瘪瘪嘴道:“算是。这半个多月都得医院里养着,不能跟过来了。”

    谢衣尘松了口气,心道能养好就行。

    他扶着墙壁起身,走了几步才发现身上的伤依然厉害,鼻尖更是涌进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几乎让他弯下腰去。边上严科双眼望天吹着口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谢衣尘暗暗咬牙,强忍着继续往前走。

    活着的人里没有曲尧,谢衣尘只好去死人里面找。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其实曲尧先前待他不错,做些过火的事情也都是上头交代的。可是逃命时他也看得清楚,曲尧让人重伤自己,只是为了活捉李修。

    他忍着恶心一具具翻动尸体,到底还是不适应这种残忍十足的血腥。

    眼见面前一片找的差不多了,细数却不过三四具。谢衣尘起身,觉得眼前发花,下意识地想找李修,却不见人影,只看见不远处洛伦生笑嘻嘻地看着自己。他胃里翻涌地厉害,连忙移开视线,不想正好在地上看见一个熟悉身影。

    谢衣尘不想被洛伦生看扁,自己走过去确认身份。

    洛伦生与严科使个眼色,双双退至一旁。

    谢衣尘没看见他们的小动作,只顾着俯身查看。他身体着实虚弱,以至于当地上的人窜起扼住他喉咙时,他大脑竟停摆了数秒连思考都不能。

    场上情势瞬变。打理战场的小弟些立刻抓起武器直指曲尧,急促间几可看见火光,却被严科挥手止住。洛伦生离众人一段据距离,亦是紧盯曲尧,却似乎无计可施。

    曲尧狞笑着,挟着谢衣尘步步后退:“别过来,否则你向李修交不了差。”

    洛伦生咬牙,回头斥道:“快叫李修回来!”

    谢衣尘几乎看不清他们打电话的动作,只觉得头要命地疼。他能感觉出曲尧也受了伤,可就算这样他竟也反抗不得分毫,只能被带着后退。

    时间缓缓流逝,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在弦上。眼见曲尧已走出大楼,再过不到百米便可混入街道。道路上不比荒地可肆无忌惮,洛伦生的人不敢再追。

    李修不知先前被洛伦生安排到哪里去了,半天都来不了。想到马上就能转危为安,曲尧不禁咯咯直笑。他仍是小心的提防四周,却在眼角转到一处时,倏然变色。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惊恐无比,似乎猛然意识到自己不是逃钩的鱼,只是钩上的饵。紧跟着,枪声响起,他的手似乎犹豫,似乎不能,终于没能将谢衣尘扼住。

    倒下的时候,他用尽全身力气看向枪声的方向。

    谢衣尘脱险,亦惊喜地看过去。他原以为一定会是李修,不料站在那里的只是一个须发皆白的怪脸老人。他双目一睁一闭,嘴唇的位置只剩一片白肉。见曲尧倒下,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手忙脚乱丢了枪,浑身颤抖地看向谢衣尘。

    曲尧闭上眼,仍是没有想通,却也没机会了。

    谢衣尘肩上一重,回过神见已有人来收拾曲尧尸身,一切都处理得井然有序。洛伦生也恢复那副万事不萦于心的无赖样子,揽着他的肩膀往前走,笑道:“来,带你认个人。”

    他手在老人肩后轻轻一比:“你父亲,陈明。”

    谢衣尘一路如提线木偶般被推过来,好像听不懂洛伦生在说什么,只是盯着眼前看上去该是自己爷爷辈的人。老人似乎也听不懂。他的头迅速埋到胸口,想要遮住自己这张可怖的脸,可是过了一会儿,似乎心中当真有思念难忍,又不顾一切抬起头,睁着一双泪眼一瞬不瞬望着谢衣尘。

    他的嘴一张一合,发不出声音,但口型看得清是“小尘”。

    洛伦生咳嗽一声,解释道:“是他给我们报信,我们才找到你的。我第一眼见他就觉眼熟,后来他说他这几个月一直在陈阿姨那里做清洁工,因为隔得近一次偶然发现你在这里,又怀疑几分,便派人去查。到刚才他救你,总算能确定他身份了。”

    谢衣尘嘴唇微张,半晌却说不出话,突然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开:“我累了,回头再说。”

    老人露出失望的表情,但大概也想到了会出现这种情况,随即又抓着洛伦生的手“啊啊”地表示感谢。

    洛伦生对老人还算礼貌,劝慰几句后让手下带老人也去休息。他一脸感慨地看着老人背影,又看见李修在谢衣尘那里碰了鼻子灰后向自己走来,身体顿时发僵。

    李修大步过来,正要开口,洛伦生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止住他道:“等等,我有个电话。”

    李修皱眉,看着他一脸侥幸地接起电话。

    洛伦生基本没有说话,只是简答地回答两声。那边人不知说了什么,洛伦生脸上笑意僵住,眼神也凝了起来。

    “知道了,我们马上到,”他挂断电话,看向李修:“是陈辞泫,好像快不行了。”

    谢衣尘赶到病房时,陈辞泫看起来精神不错,可旁边的徐家父子皆是止不住地哭。陈辞泫已与他们交待完,眼睛一直只盯着门口,看到谢衣尘才终于松一口气。

    谢衣尘不知所措走进病房,看着母亲不知该怎样开口。陈辞泫歉疚地笑了笑,柔声道:“小尘,过来。”

    谢衣尘一颤,鼻尖酸苦难言,终于冲上前叫了一声“妈”。

    来之前他都知道了,陈辞泫近日情绪突然不稳,对医生的治疗表现出激烈的抵抗。直到几个小时前,她突然从梦中醒来,冷静而清醒。

    是回光返照。

    医生说辞很多,追责也改变不了什么。痛苦的只有亲人。

    陈辞泫现在十分地清醒,或许比她过去三十年都要清醒。她俯身将谢衣尘的头抱在胸口,如同谢衣尘儿时一般,颤道:“对不起,我不该忘记你的,对不起……”

    谢衣尘在她怀中只是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陈辞泫抬头看了一眼李修。虽然谢衣尘进来之后没和这个男人说过一句话,但她偏是能看懂这人脸上的表情。那份感同身受,非十足的关心不能有。

    她将谢衣尘抱紧了些,叹道:“怎样都好。记住,妈妈是爱你的。”

    她心中有爱却从未用心去爱,所以现在,连叮咛嘱咐都说不出。

    谢衣尘却不住点头。他突然想到什么,从母亲怀抱中钻出,抬头笑道:“妈,我带了一个人来见你。”

    陈辞泫微愣,只见谢衣尘回头,他门口的朋友便似早有准备地将一个人推了进来。她看着这个人,眼睛一下就亮了。

    谢衣尘将那怪脸老人请过来,还想解释,但看母亲的样子便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用说了,只能老实退到一边。

    眼角一扫,李修不知何时出去了。

    屋外。

    李修一把将洛伦生掼在墙上,怒道:“你把我支开,出事也不给我消息,就是故意让谢衣尘被曲尧挟持,就为了看那个人是不是陈明?”

    跟着洛伦生来的几个人都知道两人是朋友,见状各个退到一边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洛伦生不得不自己挣扎,解释道:“是。我总得确认一下吧,万一当年死的是陈明不是谢坚呢?”

    李修道:“我们好不容易才把谢衣尘救出来,你就不怕又出什么意外?”

    洛伦生不以为然:“安心吧,我安排了人的,只是不能让陈明和曲尧事先发现所以让藏起来了。我当时身边也没人保护,离陈明更近。我就想看看,那种情况他是选择救儿子,还是趁机杀我报仇。”

    李修气道:“你当然能保护好自己。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的安排被曲尧看出来了,他鱼死网破怎么办?谢衣尘就在他手上,你救得过来吗?”

    洛伦生一怔,嗫嚅道:“我安排地挺隐秘的,应该,不会吧……”

    李修气急,一把将人松开,愤愤地往回走。他回到病房门口时正好看到陈辞泫对陈明说了声“谢谢你”,然后便又把谢衣尘一个叫到身边。

    陈辞泫在谢衣尘耳边说了什么,得到回应后便安心地躺回床上。她最后看了一眼身边这几个男人,满意地闭上双眼,再也不会醒来。

    葬礼是徐家操办的,谢衣尘要一起,他们也没有阻拦,李洛怕出意外也一直跟着。短短几天,便与一个人彻底告别。因她相聚在一起的人,也各自回归自己的生活。

    谢衣尘被“押”进了医院。

    他坐在床沿,医生检查完收拾工具,洛伦生则扶着膝盖站在他面前,瞪着他上上下下地检查,神经兮兮地问道:“医生你确定他没有问题?我看那洗脑玩意儿上的设置时间应该是在他脑袋上动了会儿的,别已经成个杀人魔了?”

    医生不耐烦道:“好着呢,没影响。”

    谢衣尘被洛伦生看得浑身难受,脸上的不耐更是毫不遮掩。偏洛伦生还不自知似的,对着他伸出两个手指道:“这是几?”

    谢衣尘一脚对着他裆踹了下去:“你!”

    洛伦生惨叫一声,表演成分居多。他捂着痛处蹲下身去,皱着一张脸对进门送药的李修委屈道:“他骂我!”

    李修皱眉:“出去。”

    洛伦生看起来更委屈了,把两个人来来回回看了个遍,哼道:“我找我哥去。”

    病房里总算清净下来。李修刚把药盘放在桌上,便听谢衣尘道:“你也出去。”

    李修看了一眼医生,对方做个耸肩的姿势,他也只得讪讪离去。

    门外,洛伦生倚墙等着,幸灾乐祸道:“怎么样,也差不多吧?”

    李修不理他,直接往外走。

    谢衣尘的伤还未完全好。医生一边上新药,一边替那二人说好话:“其实这么几天了,有什么问题肯定检查得出来。他们跟你面前闹,只是想让你分散点心思。”

    谢衣尘淡淡道:“我知道。”

    医生犹豫了一会儿,又说道:“其实,他们都是好人。”

    谢衣尘没有接话,医生便不再说。

    诸事完毕,医生也走了。谢衣尘难得一时空闲,便没有急着离开。

    窗外天空碧蓝如洗,阳光暖人却不炙热,是个可以让人忘却心愁的好天气。好到让人感觉一切糟心的事情都结束了。

    可惜没有。

    这几日,洛伦生三番两次找他,不停地威逼利诱,不外乎是说这次只死了一个曲尧,危险还没有完全解决,让他接下来一段时间住到洛家去。说急了,便道他的训诫期还没有结束,必须和李修住在一起。

    谢衣尘对此嗤之以鼻,自然不愿意去洛家。虽然洛伦生说的条条在理,可他信不过。

    这几日发生的事就像看戏一样一天一变,曲尧死了,母亲死了,按李修和洛伦生的说法他也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可是他还活着。

    这几日所听的各种版本,也许有的是真的,也许全都是假的。他没法信。

    在他看来,洛伦生始终是最可怕的那个。

    他眼神忽暗。洛伦生找了他几次,可李修什么都没说。

    葬礼之后,李修便再没有与他说过话,只是守着没有离开。便是葬礼之前,说的也不过是“别难过”、“吃点东西”之类。好比刚才,就算是谢衣尘没把李修赶出去,他大概也只是站在一边给医生打打下手,确认自己无碍便罢。

    似乎在旧研究院里说的话做的事只是想先把他弄出来,然后便立刻划清界限。

    谢衣尘也不愿主动去找他,两人便这么一直僵着。

    谢衣尘想得出神,反应过来暗骂自己当真犯贱。李修做的过分的事不是一句对不起了事的,可到了这一步,自己想的竟然还是不愿失去他。

    因为不想李修,他怕自己想别的。

    身后响起微弱的敲门声,开门声。谢衣尘皱眉回头,便见怪脸老人颤巍巍端着一盘饭菜进来。他腿脚不便,一步步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把盘子里的汤洒出来。谢衣尘赶忙收起心思,过去把碗盘接过。

    他将饭菜放在桌上,回头见怪脸老人没走,一时竟不知手该往何处放,只得硬着头皮,客套请老人坐下。

    老人不肯,反让他坐,伸手要去拿碗。

    谢衣尘忙道:“我不饿……您别弄了。”

    早到了饭点,老人哪里听他的。谢衣尘无奈,只得让老人坐下,自己搬来张凳子,坐在老人身前刨饭。

    老人笑呵呵地看着他,因为毁容明明是关爱的笑容却让人不敢直视。他指指外面,竖起拇指。

    谢衣尘皱眉道:“您不了解他们,别乱下结论。”说完低头继续吃饭。

    老人愣了愣,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谢衣尘不喜欢自己夸他的那两个朋友。他看谢衣尘一直不抬头,突然伸手拍拍谢衣尘,让他看着自己,伸手指指自己,再指指对方,伸出拇指按住自己的嘴唇。

    谢衣尘大概猜到他什么意思,心头一紧,低下头一声不吭。

    老人似乎有些着急,喉咙发出“嗯嗯”的音,双手不住比划。谢衣尘晾了他好些日子,心中也不忍,低头道:“您别说了,我知道的。”

    老人又拍他,指指彼此,伸出两只手指在嘴前转动,想和他说话。

    谢衣尘叹道:“您想说就说吧。”

    老人在眼睛上比划,让他想哭就哭。

    谢衣尘一愣,又将头埋了下去,小声道:“我不想哭。”

    老人急了,又拍他,重复第一个动作。这次谢衣尘确定了,他想说的就是“我是你的父亲”。

    他突然鼻头一酸,侧过头不愿再看老人。

    二十多年了,他从出生就没见过父亲。虽然他可以把老人带到母亲面前,可他自己心里那关却仍是过不了。

    老人心急,却又不能说话,只能艾艾地唤着。谢衣尘心烦意乱,霍地起身,作势要收拾碗筷出去。老人忙拉住他,颤着手也比了个动作,见谢衣尘不懂,又侧头虚捏着耳朵下方,像指女人的耳环。谢衣尘这才明白,他想问母亲。

    老人比着手势问他:“我离开以后,她过得如何?”

    谢衣尘突然恍惚,想起很小的时候,母亲抱着他喃喃:“你说,他现在在做什么?”然后突然发疯,咒骂起他来。

    谢衣尘垂首,轻声道:“她很好,也很想你。”

    老人大喜,拉着他继续问。谢衣尘没学过手语,他就想方设法地比划,直到谢衣尘理解。

    “小的时候提的多点,后来就很少说你了。”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爱我继父,但至少最难的时候,是我继父陪着他。”

    “她很少去老房。没卖,继父偶尔还会去取些东西。”

    他说着,脸上越来越湿,脑中都是过去的一幕幕。他苦苦躲避的,不愿想起的,全部在眼前摇晃。

    他看着老人不住比划,直到最后,又问了一句:“你想我吗?”

    谢衣尘抿住唇,一言不发。

    半晌,他抹了把脸,转身出门。洛伦生和李修都站在外面,见他出来都转头看向他。

    “我跟你们走,”他顿了顿,指向身后,“他也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