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片场
这一天，上海的天气晴空万里，难得没有一片厚云。微风拂过大地，吹乱了女孩的及腰长发。 “何子衿，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被称作何子衿的男子穿着干净的衬衫和牛仔裤，听到这句话之后低下了头，“悠悠，我——” 被叫做悠悠的女孩打断了他的话，语气生硬地说道：“我不管，何子衿！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少年？你还记得你当年说过什么吗？你说你要对我一辈子好，你说……你说……” 突然之间，女孩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了，似乎在绞尽脑汁地思索，“你说，呃，你说……” “卡！” 从大喇叭里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导演的表情已经是一副快要被逼疯的样子了。 “李潇，你台词怎么又忘了啊？这都第几遍了？” 饰演齐悠悠的演员李潇立刻露出了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导演，你不是说这剧是后期配音吗？差不多就行了呗？” “那你也得至少‘差不多’啊！”导演气不打一处来，“就算是后期配音，你也得让人家配音演员对得上你的嘴型吧！” 李潇翻了个白眼，双手抱臂道：“哦，那我一直说‘何子衿是个大傻瓜，何子衿是个大傻瓜’，嘴型不也能对得上吗？” 陆小雨站在摄像机后面，好奇地探头往前看去。陆小雨是编导系刚刚毕业的大学生，这是她第一次来电视剧剧组里实习。 他们现在在拍的这部剧叫做，是一部小成本网络剧，讲了男主角何子衿和女主角齐悠悠曾经是要好的童年玩伴，在一场事故中失散，齐悠悠花了多年时间寻找何子衿，而何子衿却因为失忆爱上了别的女人的故事。故事情节要多俗套就有多俗套，还穿插了许多相当狗血的片段，剧组的预算也少得可怜，请不起什么有名的演员，道具和服装也十分粗糙，可还有像李潇这样故意耍大牌的人。 陆小雨刚上大学时的梦想是当一名金牌经纪人，可毕业之后，现实就无情地打击了她。作为一个刚刚毕业的小新人，不要说经纪人了，就连助理都没得可当。她面试了许多公司，可这些娱乐公司都一个比一个傲慢，根本不接纳一个刚刚毕业的新人。可偏偏陆小雨的脾气不服输，就这样拿着简历一再投递，终于得到了一个剧组后勤的可怜岗位。 今天是陆小雨来上班的第一天，却一下子就让她撞见了这么一番情景。 “行行行，你愿意念什么就念什么！你只要把嘴巴张开就行了！”最后导演终于妥协了，破罐破摔似的一挥手，“开拍！” 李潇立刻露出一脸得意洋洋的神情，像大公鸡一样在片场踱起步来。可反观饰演何子衿的那位年轻男演员，却是一副平静表情，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除台词以外的别的话。 陆小雨盯着何子衿看个不停，她总觉得这位男演员有一点面熟，但却怎么也叫不上他的名字。 “李潇这个人，倒真以为自己有两把刷子了。” 一个声音在陆小雨背后响起，陆小雨转头看去，发现自己的身后站着一位女性。她的脸上戴着墨镜，看不清容貌，但大约三十来岁，身上穿着一条祖母绿长裙，显得既素雅又不失高贵。 陆小雨愣了一会才意识到这名女士是在跟自己搭话，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您认识女主演？” 那女人淡淡点了点头，“有过几面之缘，空花瓶一只。要性格没性格，要演技没演技，说话咄咄逼人也就算了，还经常连一点眼色都没有。也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假傻，她以为靠着她那点姿色和床上功夫，还真能呼风唤雨？” 陆小雨心里“妈耶”了一句，没想到才刚进剧组里第一天就听到了这么劲爆的八卦。那女人眼睛平视着前方，看着镜头下一男一女的对戏，似乎根本就没有搭理她的意思，但陆小雨还是忍不住追问道：“那……和她一起对戏的男演员呢？” “嗯？”穿长裙的女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回来，她摘下了墨镜看向陆小雨，露出一个笑容，“你是新人吧？” 这位女子长得非常有气质，可非要说的话，既不是小鸟依人，也不是气质熟女，而是介于两者之间，那抹让人安心的微笑中又透着一丝丝调皮。 “嗯。”陆小雨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沈屹之。”女人说道，“听过这个名字吗？” 陆小雨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但总觉得有点面熟。” “他啊，是中戏毕业的科班生，出道已经有五年了，参演的戏没有几十部也有十几部了。”女人云淡风轻地说道，“可这么多年，就是不温不火，你没听说过他也很正常。” “好，卡！” 这一段长长的镜头，终于以一种十分糊弄的方式拍完了。李潇真的连一句台词都没有背，全程背着字母表把这一幕给演了下来。 “累死我了累死我了。”导演一喊卡，李潇马上把不耐烦的表情换上了脸，一边拿手扇风一边坐到太阳伞底下，使唤着自己的助理，“阿莲，快给我倒杯水去！” 沈屹之盯着李潇的背影看了好久，但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转身去拿放在桌子上的剧本，抬起头，眼睛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一抹祖母绿。 他知道祝思琴特别喜欢绿色，光是他见过的衣服，都有五六套绿色不重样的。他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在人群里找着绿色，果不其然看到了他想找的人。 “琴姐！”沈屹之伸出手招呼着祝思琴，后者也抬了抬手表示自己看到了。 陆小雨却被这一幕给吓了一跳，她看了看身边的女人，又看了看前方的沈屹之。 “咦？你、你们俩认识啊？” 祝思琴露出了笑容，俏皮道：“认识啊，不光认识，我还是他的经纪人呢。” 哎——？？陆小雨还沉浸在自己遇到了明星经纪人的震惊之中时，祝思琴已经走上了前，来到沈屹之的面前。 沈屹之的个子很高，有一米八以上，五官有棱有角，一双桃花眼，睫毛很长，脸上的黑色素很少，显得有些略微苍白了。但总体来说，对于一位男艺人而言，颜值算不上顶峰，也算是数一数二的。 可就是这位颜值数一数二的男艺人，祝思琴带了他整整四年，愣是怎么也火不起来。 原因无他，只因为沈屹之的性格，实在与周边环境太过格格不入。娱乐圈是一个靠着人情世故、关系人脉撑起来的圈子，可沈屹之偏偏厌恶一切社交场合，不和人结交，也不出席酒会，想让他上一次综艺，那就更是难上加难。沈屹之出道五年，认识他的人不多，风评却一边倒的没什么好话，“不识好歹”“自命清高”永远都是安给他的标签。 可沈屹之本人似乎从来没在意过这些，照样该怎么生活怎么生活，该怎么工作怎么工作。这就导致了他明明是出道五年的前辈，却在跟一帮刚入行没多久、鼻孔朝天的新人一起拍这部巨烂无比的网播剧。 “琴姐，有水吗？”沈屹之问道。 “就知道你把水杯忘在工作室了，特意给你送过来的。”祝思琴从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递过去，“给你泡了菊花。” “谢谢。”沈屹之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半杯下去。 “屹之，你能不能听我一句劝。”祝思琴看着自家艺人像小白兔似的腼腆微笑，忍不住开口数落道，“这种剧本，你不接也罢，小成本烂剧本，还要忍受李潇这样的小角色……” 但沈屹之只是笑笑，“琴姐，我接都已经接了，总得要拍完吧？再说了，这两年也没什么好本子来找我，要等一个好本子，还不一定要等到猴年马月呢。” 祝思琴脱口而出：“那还不都是因为你，既不肯上综艺也不肯去酒会，人家好本子的导演连认都不认识你，怎么给你戏拍啊？” 娱乐圈的规矩人人心里都清楚，没有人脉没有关系，仅仅靠试镜去接角色，哪里接的到好片子。 沈屹之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却被一旁的导演打断了。 “行了行了，李潇、沈屹之！下一幕戏了！”导演用大喇叭喊道，“去A摄影棚拍，这里何子衿在酒宴上喝多了酒，回到酒店房间半睡半醒。这个时候从外地来的齐悠悠不小心坐错了站，误打误撞地闯进了何子衿的酒店房间，结果喝醉的何子衿把齐悠悠当成了自己的前女友一通强吻。就这段剧情，听明白了没？” 站在一旁的陆小雨都快听不下去了，这都什么破烂剧情啊。 沈屹之下意识地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李潇就一蹦三尺高。 “我怎么不知道这剧里还有被强吻的戏啊？” 祝思琴在一旁冷着眼睛看她，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了句：“你自己没仔细看剧本，怪谁？” 李潇立刻把目光转向了祝思琴，却突然笑了起来，“哟，这不是子衿哥哥的经纪人吗？子衿哥哥教你说话这么没大没小吗？” 祝思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还嘴回去，“不好意思，我自学成才。” 李潇则压根没把祝思琴当成一号人物，转头就对导演傲慢地说道：“导演，这戏我拍不了，我要找替身。” 导演则快要被她给逼疯了，“找什么？” “找替身！”李潇这一番话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言辞，“我可不演被强吻的戏份。” 片场的气氛一度十分僵硬，导演急得满头大汗却说不出话来。这位导演也是刚做导演没几天的新兵，好不容易能接手一部正儿八经的电视剧，女主角还是投资方硬塞过来的人，不知道背后有多少金主撑着，哪里敢轻易得罪？ 可布景都准备好了，整个剧组的团队都晾在那里，上哪给这位姑奶奶找替身去？ 就在气氛僵持的时候，一句轻飘飘的话响起来。 “台词也不念，吻戏还要找替身，不如你就让导演给你拍个长镜头，你站着当背景板算了。” 这声音淡淡的，语气非常平静，一点硝烟味都听不出来，李潇转头一看，沈屹之静静地站在她身后。 李潇先是有些不敢相信，瞪着一双长睫毛的大眼睛看着沈屹之，接着冷笑一声道：“沈屹之，你还真把自己当棵葱了是不是？竟然敢跟我叫板，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沈屹之的眼睛从上到下地扫过李潇，不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走了一步。方才温润如玉的沈屹之在那一刹那，竟然让人感到一阵危险气息。 “我只知道，你是这部戏的女主演。” 李潇被沈屹之突如其来的逼近给吓了一跳，可马上又回过神来，用拔高的声音来掩饰自己的慌张，“沈屹之！你敢跟我杠，我可是蒋焕的人，你不知道吗！” 陆小雨听到这个名字，默默在一旁倒吸了一口冷气。 蒋焕，这个名字拿出来，确实分量不轻。 陆小雨虽然才刚刚来剧组工作第一天，可她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就知道蒋焕这个人。蒋焕在她上大二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因为一部古装电视剧火爆了全网，他在里面饰演一位英俊潇洒的将军，一身劲装铠甲，带领十万大军阵前杀敌，要多帅有多帅。在那之后，蒋焕就活跃于各种综艺节目和真人秀，还成为了各大时装杂志的封面模特，戏里戏外都是温柔多情、男友力满满。陆小雨还曾经有一段时间非常迷恋蒋焕，宿舍的墙壁上贴着的全是他的海报。 然而沈屹之对此却似乎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道：“不知道，不认识，不关心。” 这句话差点气得李潇跳起来，“你能不能别给脸不要脸啊？我——” 好在这时候导演拦住了两边打圆场，“好了好了，有什么事不能商量着来啊？这样，潇潇，吻戏这里是要拍特写的，你得自己上。可是这场戏别的镜头我明天可以给你找个替身演员，你看怎么样……” 然而李潇的眉毛一挑，丝毫不做让步，“不能找替身，那就把这段剧情删掉！” 导演对他的要求目瞪口呆，“但是——” “有什么好但是的？我的话不都说得够明白了吗？”李潇傲慢地说道，“替身不好找，删段剧情总是可以的吧？” 导演一口气生生压了下去，妥协了，“行，那这段就算了，拍后面的戏吧。” 李潇露出一个笑容，又看向沈屹之，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今天拍戏要紧，我懒得跟你这种不入流的小演员吵架。长成这副小白脸的样子，居然出道五年都不火，技术一定很差吧。” 说完这句话，李潇露出一个胜利的表情，扬长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