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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慎独这名字是严老爷子亲自给取的,君子慎独,希望他谨慎不苟,不要像他爹一样——整日花天酒地,最后染上花柳病荒唐死去。

    严慎独的确也不负严老爷子的厚望,人如其名,行事谨微利落,没有这个年纪通病的浮躁,他除了去学堂就是帮着打点严家的业务杂事。

    察言观色的人都夸严慎独俨然严老爷子年轻时,老爷子听了没说话,只是揭开茶盏品了品茗,满意地笑了。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只有严家这种家大业大的世族才是一方地盘的真正话语权拥有者。

    买官卖官,来来去去、更迭轮换的政府官员要想在这块地皮上站稳,首先要拜访的就是严老爷子,送去的礼金就跟流水一样淌进严家黑黢黢的府邸内,为这座固若金汤的碉堡又添一块砖瓦。

    要说他们这样的地主世家有什么怕的,那大概就是只用火炮刀枪讲道理的军阀了。

    而这也是严老爷子另外满意的一个点,他不但培养出了一个可以接替他商铺业务的严慎独,还培养出了严慎独的小叔——严屹——现在居于上海的一个军阀头子。

    于是,有田有地,有枪有军的严家在南方的这座省城,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所以王国柱在看到严家的小少爷——严慎独提着一个牛革皮箱走来时,他立马起身,奴颜婢膝地迎了上去。

    “严少,通知书寄到了吗?”王国柱试探地问——作为“老板”的严小少爷根本不需要亲自来报道。

    严慎独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人还没反应便淡淡开口道:“椅子呢?”

    王国柱听完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立马颠颠地搬来黄花梨木椅,肥硕的身躯艰难地移动着,一边在心内疑惑,平日里最不爱碰别人东西的洁癖少爷这次怎么愿意坐他的椅子?

    严慎独坐下后,双腿交叠跷了个二郎腿,将手中的皮箱横摆在办公案上。

    金属扣“咔哒”而启,露出内里码得满满当当的钞票。

    “这是……?”王国柱瞪大眼睛看着,询问的声音因太过惊喜而高了分贝。

    “老爷子发话,一个月之内不想再看到城里有第二家中学。”

    严家的天,就是省城的天。严家想将教育当做一个财路、产业来做,那么学校被垄断也是逃脱不了的事。

    这也是为什么姚良就算是将全身上下最贵的那块玉交出去,也要让姚平安上这所三民中学的原因——因为其他的,或早或晚指不定哪天就没了。

    王国柱点头哈腰地奉承着,交待完事务的严少爷却并未立马离开。

    “刚才的人……是几年级的?”

    “恩?严少是说那个傻子啊,这年龄先不说,凭这儿——他也只能上一年级了。”王国柱点点太阳穴嗤笑道。

    严慎独留着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穿着西式服装,皮靴踩在楼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能上这所学校的大都非富即贵,也就是一群平台生而更高的少年少女。

    他们追逐潮流留着摩登的洋发型,穿着洋服,脸上通常挂着极自信的笑。

    所以,梳着长及腰的蝎子辫的姚平安就显得尤为异类。

    严慎独下了二楼,这所学校一共只有三层,一楼是一二年级教室,二楼是三四年级的教室,三楼则是校长老师的办公室。

    他入了学就是四年级了,上完中学后便要去留洋,大概留洋学的也会是陶朱之术。

    整幢教学楼呈凵形,两端相距并不远。

    所以,严慎独轻易地就能看见对面一楼处,那个刚刚才分别的少年被一群低年级男生围住的画面。

    他那么怯懦羸弱,被人扯着辫子说是老古董、娘娘腔的时候什么反抗的动作都没有。

    一双小鹿般清澈的杏眼里噙满了泪花,害怕又警惕地看着周遭围成一圈的人。

    “你说话啊,哑巴吗?”有个男生直接上手,将他辫尾狠狠一扯,他登时被痛得“啊!”地叫出声。

    “哦,原来不是啊。”那个男生漫不经心地说着,将手中不小心拽落的皮筋扔在地上,最便宜款式的黑色头筋便沾上了脏兮兮的灰尘。

    一绺绺的黑发散开,姚平安不会绑辫子,每天早晨都是姆妈给他梳好头发的。

    在姚平安的心里,姆妈是对自己最好的人,是天底下最最好的人,所以姆妈给他绑的辫子被人蛮横地扯散,他很生气。

    可他生气的方式也不过是拿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瞪”着人家,还残余些婴儿肥的脸颊鼓着,毫无威慑力。

    那男生被眼前散了头发后的姚平安瞪了一眼,心中突然生出些奇怪的感觉来。

    他吞了口口水,陡然发难,用力推了一把姚平安,姚平安瞬间就撞在了瓷砖墙上,发出让人闻之嘶声的闷响。

    可这一次,他没有叫喊出声,像是被这股剧痛疼懵了般,呜咽一声后就跌坐在地。

    “看什么看啊?长得比女人还白,恶心。”男生嘲笑着,周围的人跟着起哄,当一群人对一个人施加暴力的时候,心中便会扭曲地产生快感。

    “哭丧啊哭。”男生最后踢了他一脚,一群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姚平安其实哭声并不大,大部分是吸鼻涕的微弱啜音。一滴滴如断线珍珠似的眼泪从他白嫩的脸颊滚落,砸在地上,溅出一朵朵小水花。

    他缓慢地移动着青紫的双腿,终于站了起来。

    他扒了扒散开的头发,似乎想要整理好,却南辕北辙地理得更乱了。

    不过终于是把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露了出来,映入了对面人的眼帘。

    严慎独撑在栏杆处看着他,看着他用袖子擦干眼泪,看着他难过地抿着嘴巴,心中饱胀糜烂的快感快要爆炸。

    在那群人哄笑的时候,严慎独的兴奋是他们几十几百倍。他注视着怯懦的他,肾上腺素狂飙,身体激动到战栗,耳膜仿佛要被心跳声鼓破。

    他盯着那滴清泪留下,脑中全是将他的眼泪吮干的画面。

    他会含住他的婴儿肥,用牙齿细细研磨肥嫩的白肉,听他害怕又不敢反抗的泣音。

    他会将他的双手剪至背后,将头发弄散,给那张漂亮的脸更增一分惊艳,然后让他叫给自己听,不听话就咬一口脸,牙印印在白净的小脸上,仿佛象征所属权的烙印。

    他想要掌控他,掌控他的恐惧,掌控他的胆怯,掌控他的眼泪,掌控他的呜咽。

    他哭的样子真让人恨不能爱死,严慎独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