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执事,登台
今晚的莎士比亚纪念剧院人头攒动。 “你看到门口的告示牌了吗?说是要临时更改剧目啊。” “说是主演发烧了,原定的无法演出。” “主演发烧的话正常来讲不应该取消演出吗?居然临时更换剧目?” “而且他们更换的这个剧目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我也是。” “从来没听说过啊。” 宾客们从剧场大门鱼贯而入,依次落座,双眼紧盯着前方的舞台幕布,全都充满了好奇。 台前的灯光亮了起来,庞大的剧场中渐渐安静下来。 “尊敬的各位来宾,绅士与淑女们。”艾伦走上舞台,向观众席深鞠一躬,“由于爱琳小姐突然染疾,原定剧目取消演出。但取而代之的,我们将为大家呈现一出全新的原创剧目,其名为——!” 已经安静下来的剧场观众席又骚动了起来。 “什么黑执事啊?从来没有听说过。” “我是来看悲惨世界的啊,搞什么鬼。” “走了走了,我要退票回去了。” 就在此时,舞台的灯光“唰”地一下熄灭了。帷幕就在一片黑暗中,悄然拉开了。 “搞什么啊,舞台上一个人都没有啊?” “喂,等等,你们看,有个孩子!” 一束光打在了舞台的正中央,在那里有一个精致的铁笼,铁笼中跪着一个男孩,他全身上下只裹着白色的布,宛如笼中之鸟,凄惨而美丽。 两小时之前。 “少爷,您到底打算怎么办?”塞巴斯蒂安紧跟在疾步前行的夏尔身侧询问。 “演出必须继续!说什么一周之后会再开演,女王可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就在今天,此时此地,把那凶手抓住!” “但是,您要如何做呢?”塞巴斯蒂安问道,“爱琳小姐无法演出,现在也很难马上找到候补演员了。” “那就更换演出剧目。” “现在吗?离演出只有两个小时了,即使我能够准备好道具,演员也不可能跟得上的,少爷。” “那么,就不用其他的演员。”夏尔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以凛冽的目光看向了执事,“只有我和你,就可以了吧?” 塞巴斯蒂安眯起了双眼,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哦呀,少爷,在下可没有听说过只有两个人就能够出演的故事呢。” “这里不就有一个吗?”夏尔低声道,“我和你,都非常熟悉的那个故事。” 夏尔跪在笼中,灯光打在他的身上。目光所及之处,唯有黑暗。漆黑的剧场,黑压压的人群,台下那些攒动的人头,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了他。 这一幕,像极了当年。 忽的,夏尔伸出手,紧紧攥住了冰冷的铁栏。他抬起头来,湛蓝色的瞳孔中充满了杀意和愤怒! 台下的观众被这样的神情给惊了一跳,骚动起来的人们又恢复了安静。 夏尔缓缓从笼中站起身来,干净而清脆的嗓音回荡在整个大剧院之中: “刀刃在月下闪耀, 漆黑之眸望见血与死亡。 甜美的灵魂在地狱中游荡, 迷路的孩子们被不洁玷污。” 随着夏尔的歌声响起,身穿黑衣的舞者自黑暗中登台。舞者们犹如黑玫瑰的花瓣那样,围绕鸟笼翩翩起舞。 “‘救救我’‘救救我’ 即使这样呼喊, 神明的神像仍然微笑如常。 贪得无厌的嘴脸与癫狂的笑, 知更鸟在绝望下舞蹈。 ‘吃掉他’‘吃掉他’, 鬼魂们在窃笑, 迷路的孩子们啊, 永远得不到救赎。 被遗弃的神之子啊, 在地狱业火中焚烧。” 明明是那样精致较小的少年,嗓音那样纤细而清脆。本应该在教堂中唱诗的声音,却唱着如同诅咒一般的歌词。这副极端的搭配形成了诡异的画面,将所有观众的目光紧紧地抓住。 “凌辱和绝望之中终于明白, 地狱的深渊中没有神明。 诅咒着生命而背对光明, 祈求撒旦降临!” 在少年唱完这一句的时候,所有的舞者突然停下了动作,婉如僵尸一样定了格。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在偌大的剧院中回荡着,带着令所有人恐惧的压迫感。 “呼唤我的人是谁?” 在绝对的黑暗里,声音从不知名的方向传来。 “奉上巨大的牺牲,渴望快乐与财富,祈求灾难与悲剧……” 脚步声,响起。 “唾弃神明的……” 和那天一模一样的声音,响起。 “愚蠢之人,是谁?” “唰!”地一声,聚光灯打在了塞巴斯蒂安的身上。但令人吃惊的是,他正稳稳地战立在剧场天花板的横梁之上,犹如冥界的君王一般,勾起一抹邪笑,俯视着蝼蚁般的众生。 观众席上响起了一片惊呼。 “好、好厉害!” “那么高的地方是怎么上去的?莫非是杂技演员?” 塞巴斯蒂安一个翻身,从横梁上直接跳到了舞台中央,稳稳地落在地上,露出戏谑的笑容。 “哦呀哦呀,这可真是……年幼的主人呢。” 和那天,一模一样。 望着他的夏尔说不出话来。 三年前的那天,这只恶魔也是同样的,这样笑着,将夏尔的灵魂——! 恶魔转过了身面对台下的观众席,开始高歌: “挣扎着,却仍被耻辱淹没; 紧握着,那细如蛛丝的线。 这之后,从绝望的深渊中, 逃离吧,再一次回到最初……” 塞巴斯蒂安迈着高雅的步伐来到夏尔的身边,伸出手轻抚上他的脸颊。那漆黑眼眸中嘲弄的笑意仿佛烫到了少年,让他不自觉地向后退去。恶魔却向前一步,钳住了他的下巴。 “如此滑稽的您, 却恨不得能射下那嘲弄微笑的月亮。 现在此刻, 只要叫出我的名字就好。 那么愿望, 立刻就能够达成了哟。 将您那颤抖的灵魂, 作为交换。 契约一旦结缔, 您就是My lord.”[注1] 塞巴斯蒂安低声唱着,那低沉磁性的声音仿佛恶魔的低语,使听者浑身颤抖。 “那么,请向我诉说吧。”恶魔单膝下跪,靠近的夏尔的唇,以极近的距离轻声低语着,“小巧的主人啊,您的愿望是——” “我的……”少年颤抖着,连声音都不稳,“我的愿望是……” “是的,请您尽管说出口吧。”塞巴斯蒂安低语着。 “我的愿望是——!”夏尔抬起了头来,眼中盛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神情,“我要吃到世界第一美味的甜品!!” …… 剧院里弥漫着诡异的沉默。 宾客们:??? “我在这里一直被关着!”夏尔站起身来,那小小的身姿在此刻却格外挺拔,他一手按在胸口,一手向着天空的方向伸展,“身为名门贵族的后裔,却过着这样悲惨的生活。最重要的是,在这一个月的惨无人道的折磨中,我连甜品都吃不到!” 夏尔转过身来,看向塞巴斯蒂安,“对,没错。我早就决定了,从那群家伙把我打入生不如死的地狱之时就决定了!假如我还能够活着出来,一定要……一定要吃到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甜品!” 夏尔那坚定的目光投向观众席,“只要身处在地狱的深渊之中,哪怕有一根蛛丝也会毫不犹豫地抓住!即使再怎么绝望,再怎么可悲,人类也无法抵御甜品的诱惑,这就是人类啊!塞巴斯蒂安!” 塞巴斯蒂安露出了一抹微笑,在夏尔的面前单膝下跪,“我了解了,少爷。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您的剑与盾,哪怕到地狱的尽头,直到您找到世界上最美味的甜点为止,我都会一直陪伴在您的身边的。” 帷幕在定格的两人左右缓缓拉上,响起了艾伦读旁白的声音。 “就这样,立志要吃到全世界最美味的甜点的夏尔与恶魔塞巴斯蒂安签订了契约。在英国的一角,少年伯爵与恶魔执事的故事开始了。” 在拉起的帷幕后,夏尔低声询问着执事,“看到那家伙了吗?” “不,没有看到。”塞巴斯蒂安低声道,“要放弃吗?少爷。” “可恶,那就继续!” “遵命。” 帷幕再度拉开,这时的观众们却吃惊地发现,舞台上多了一张长长的餐桌。餐桌上铺着讲究的白布,而桌上竟满满地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各色食材! 就在众人惊讶的时候,脚步声响了起来,塞巴斯蒂安从后台走上前来,整理了一下手套,似是苦恼般地皱起了眉头。 “哦呀哦呀,少爷还真是苛刻呢。说什么要吃到世界上第一美味的甜品,真是任性的要求。但是,即使是少爷的命令,身负契约的我就不得不完成。那么,开始吧。” 执事将燕尾服脱下,袖子卷起。就在燕尾服落地的那一瞬间,迅速拿起碗盆做起了料理,并在同时高唱着: “鸡蛋、面粉与巧克力, 樱桃、杏仁与淡奶油。 辣与酸的味道不喜欢, 牛奶和蜂蜜最甜美。 这就是我家少爷的舌尖, 任性的口味与最高的要求。 被骂了的话可就头疼了, 绝对要在日落之前全完成。” “你们看!”台下有观众惊奇地叫道,“所有的食材都被挑选出来了!” “真的是在做甜点啊!简直快得不像人类!” 塞巴斯蒂安将两枚鸡蛋在空中打破,然后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迅速地分离了蛋清和蛋黄,将砂糖均匀地洒在盛有蛋黄的碗中,并迅速将其快速搅拌起来,不到一分钟,蛋黄已经变成了奶白色的乳液。在搅拌着蛋黄的同时,塞巴斯蒂安用脚将盛有蛋白的碗踢起,加入柠檬汁与杏仁粉,并通过不间断地轻踢,同时搅拌了两只碗! “在月下迷路的孩子啊, 追逐着甜美的糖果屋。 蜜糖、柠檬与马卡龙, 草莓、抹茶与千层酥。 梦幻一般的和平生活, 就这样将甜美吞下吧, 犹如梦境中的爱丽丝。 我所爱的幼小主人啊, 愿您沉浸在甜蜜中永不醒来。” 将两碗蛋液搅拌完毕后,塞巴斯蒂安又在其中加入了可可粉与白兰地。紧接着,他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将搅拌好的蛋液向空中高高地抛起! 剧场中响起了一片惊呼,所有人都以为蛋液会这样洒在舞台上! 但就在这时,执事腾空跃起,抓起旁边放置的烛台,一簇燃烧的火焰迅速爬上了空中的蛋液!燃烧着的蛋液迅速下落,而就在它落进执事手中的托盘中时,竟然变成了一个形状完整的蛋糕,还弥漫着刚刚烤好的香味! 这整个过程,连五分钟都不到!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而塞巴斯蒂安只是微笑着颔首,将最后的巧克力碎屑洒在了蛋糕上。 这一幕连后台的艾伦都目瞪口呆,“骗人的吧……那个执事难道是杂技演员?还是魔术师?再怎么说,在两个小时内就准备了这样的表演也太夸张吧!” 此时,夏尔从后台中走出。 “少爷。”塞巴斯蒂安向夏尔行礼,“今天的甜点是德国传统黑森林蛋糕,请您品尝一下。” 随后,塞巴斯蒂安靠近夏尔,用观众无法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少爷,今天出于特别情况,您可以吃甜点,但是只能吃一口哦。” “你怎么到这种时候都这么啰嗦!”夏尔瞪向执事。 夏尔接过执事递来的小叉,叉了一块蛋糕放进嘴里,皱起了眉头,“哼,和上次相比还算不错。但是!离世界第一的甜点,还差了很多!” “哦呀哦呀,这可真是令人头疼呢。”塞巴斯蒂安无奈地叹了口气。 艾伦的旁白在这时适时地响起:“尽管恶魔执事十分努力,却仍然做不出少年伯爵想要的甜点来。为了完成契约,恶魔挖空心思地考虑着……” 在艾伦念旁白的同时,夏尔的目光紧紧盯着台下的几个入口。然而,并没有人走入剧场,视野中也并没有出现期待的人。 可恶!演出已经开始二十分钟了,多伊尔男爵还不出现吗?莫非今天不会出现了吗! 就在这时,舞台的一侧突然出现了不正常的巨大声响,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夏尔吃惊道。 “哎呀呀,竟然有帅哥在这里玩厨房py,却没人告诉我呢~” 这个声音是——! 格雷尔穿着那标志性的一袭红衣,那把造型别致的死神镰刀被他拖在地上,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塞巴斯蒂安不禁皱起了眉头,“格雷尔先生,现在正是演出时段,请你不要干扰——” “才不要呢!” 塞巴斯蒂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格雷尔的猛烈一击给打断了。格雷尔纵身一跃,将那巨大的电锯劈向塞巴斯蒂安。 “人家费尽心思的排练了那么久却没法登台,你真是个坏男人,竟然不考虑人家的感情!”格雷尔转了一个圆圈,面向观众,露出悬而欲泣的表情来,“我可是天生的女演员!我是为这聚光灯下的舞台而生的!啊,我的爱情悲剧,犹如罗密欧与朱丽叶——” 塞巴斯蒂安在他说出更多恶心人的台词之前用力将电锯捅向他的身体,“能不能麻烦你在观众们的双眼瞎掉之前,快点从这个舞台上滚下去?” “No~”格雷尔一个转身接住了电锯,并重新将电锯的掌控权拿了回来,“你真是薄情呀塞巴斯酱,不过没关系!现在剧场里有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就在我和你在这里,上演一出血腥的罗曼蒂克吧!” 后台的艾伦有些傻眼,“哎?怎么回事?这是演出的一部分吗?他们俩怎么没告诉过我啊?” 格雷尔说完那句话,便毫不犹豫地向塞巴斯蒂安冲去。 “可恶,塞巴斯蒂安,快点把他解决!”夏尔命令道。 “Yes,my lord!”塞巴斯蒂安一个闪身,将电锯躲了过去,同时从燕尾服中掏出银餐具向格雷尔射去。 “哦呀,我喜欢射的多的男人呢~”格雷尔咧开嘴角,“不过,只要被挡住的话就没用了哟。” 格雷尔将电锯挡在胸口前,银餐具“叮叮当当”地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格雷尔又抄起电锯,朝塞巴斯蒂安冲去。 执事“啧”了一声,在原地消失不见了。 “消、消失了!”观众席上有人惊呼。 “不对,在天花板上!” 格雷尔没有半分犹豫,纵身起跳,电锯嗡嗡作响,却还是擦过了塞巴斯蒂安的身侧,险些将天花板上的吊灯锯断。 “这可真是困扰啊,可以的话,我们可不想赔偿这个剧场里的设施。”塞巴斯蒂安冷静地说道。 “真是悠闲呢塞巴斯酱,不过我就喜欢你这份不知从何而来的自大哟!”格雷尔抄起电锯,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塞巴斯蒂安冲去。 塞巴斯蒂安的反应依然很快,在电锯即将碰到身体的一瞬间向一侧躲去。 “就知道你会躲过去!”格雷尔在这一瞬间改变了电锯原有的方向,却在眼看着就要得手的一瞬间,脖子上感到了金属的冰冷。 同时,格雷尔的电锯划破了燕尾服的布料,而塞巴斯蒂安手中的餐刀则抵上了死神的脖颈。战斗掀起的灰尘在风中落下,两人在舞台的正中央僵持着。 正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观众席中响起了掌声。渐渐的,掌声越来越大,变成了雷鸣一般! “啊!这是,这是——!” 观众席中,突然有一抹金发站了起来,他激动地站到了椅子上,像一个热情的演说家那样伸出手臂来,“漆黑与鲜红的交织!简直如同鹰与虎的对决!漆黑的羽毛与鲜红的花朵缠绕争斗,我仿佛看到了幽深的古堡与月下的荆棘!如美酒一样醇香,如咖喱一样辛辣!这是极致的暴力与美学!啊!” 竟、竟然是……多罗伊特子爵!! 夏尔条件反射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开始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后台挪。 激动的多罗伊特竟然跳上了舞台,热情地握住了塞巴斯蒂安和格雷尔的手,“太棒了!实在是太棒了!游走于守旧的框架之外,超越于宇宙和尘世!你们两人的表演简直让我看到了终极的理想乡!” “哈?你谁啊?”格雷尔皱起眉,又仔细看了看子爵的脸,大叫道,“你不是游轮上的那个——为啥你还活着啊!” “少爷。”塞巴斯蒂安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挽起袖子,“在下可以现在处死这位子爵吗?” 怎么回事,这状况简直一团糟了!夏尔头疼起来,正考虑着如何是好的时候,视线的余光瞥到台下入口处的大门被打开了,一个男人走进了剧场。 “塞巴斯蒂安,那个是——!” 塞巴斯蒂安迅速向入口方向看去,“不会错,那是亨利·多伊尔。”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行动!” “遵命。” 就在塞巴斯蒂安话音刚落的一瞬间,整个剧场的灯光全部熄灭了。 [注1]本唱段出自黑执事舞台剧-。歌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