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真相
顾孟不肯节制,余伍腰好了屁股又痛了,比农忙时还累。来来回回,拖到月尾。 总算等他身子缓过来,且逢顾孟得空,余伍心潮澎湃,叫环儿替他准备满满一桌补品,正愁不知怎么带出去才不引人怀疑,左右为难。 顾孟在一旁悠哉地套上最后一件外袍,就等余伍开口求他,果不其然,年轻汉子走到身边悄悄扯住他袖子。 “爷……”余伍示弱地低声唤,他浑然没有察觉,这个举动像是冲男人撒娇一般。 顾孟心情舒畅,面上却不显,他压下不住上扬的唇角,任余伍拉着袖子,声音沉稳道“东西带着太明显,叫田伯先一步送去。” 打点好了,两人一同出门,这还是余伍这段日子来头次离开顾家,久违的街边繁华景象,让他备感怀念。 三个月前他是个穷小子,三个月后吃穿不愁,却失去自由。一时真说不上哪种生活更好些。 为不走漏风声,这次出来没带仆役,田伯早他们出发去送礼。顾孟并不担心余伍会趁机逃离,对这个矛盾又不聪明的男人而言,温饱与亲情,是最看重的,目前为止,这两样皆被顾孟所掌控着。 余秋涟在城西一处院子待产,田伯妻子搬去照顾她,知道整件事的人寥寥无几,且都不会随意泄漏。 顾孟领余伍拐进僻静巷子,停于一扇朱红门前,执门环轻扣三下,隔了一会儿,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 一位妇人开的门,从容行过礼,引他们入内,想来这寡言的妇人就是田伯的妻子。 进了门,见田伯站在院中。宅子不算太大,但清幽洁净,不失雅致。 顾孟让田伯和妻子去休息,自己则带着余伍朝里走,显然他不是头一回来。 秋涟住在最东边的屋子,没行几步便到了。门是敞开的,余伍有些踌躇,顾孟倒是没有顾忌,一脚踏入,余伍这才也跟着走进。 “真是稀客,什么风把二位吹来了?”未见人先闻声,清脆悦耳的女音隔着珠帘响起,话中却带了不容忽略的尖刻,顾孟撩开帘子,露出后面女子的真容。 白皙的脸庞,娇俏小巧的五官,正是余秋涟。她比之前胖了些,肚子圆鼓鼓的隆起。 “秋涟”余伍眼眶酸涩,情不自禁向前一步呼唤,想仔细看看她。 秋涟目光掠过两人,没有在余伍身上停留,也没有回应。 “你们谈,我在外面。”顾孟把余伍送进来,便利落地转身离开,将房间留给兄妹二人,他没有和余秋涟交谈的意思。 余伍松了口气,有些话当着顾孟面,他说不出口。 目送顾孟出了门,余伍忐忑地上前,拉开桌边的凳子“秋涟,你先坐……”这么大的肚子,长在娇小的妹妹身上,他看得都心惊肉跳,生怕她撑不住摔倒。 “哧……”秋涟讥笑,但没拒绝,在余伍面前扶着肚子缓缓坐下。“说吧,顾家三夫人,找我有什么事,难不成是兴师问罪来了?” “不是……我……”余伍急忙解释,他没有那个意思,是他鬼迷心窍先做了蠢事,哪有资格向秋涟问罪。 “也对,能让顾爷纳进门是天大的好事,妹妹算帮了你一把,你高兴还来不及吧,我的哥哥?”余秋涟一副懒得听余伍辩解的模样,她把玩着手上莹润的翠玉镯子,目光冷淡。 “我从未这般想!那日见你有孕,我是去了顾家,但为的是……为的是……请顾爷纳你进门。”最后一句,余伍说的底气不足,他的确是为秋涟而去,最后顾孟娶的却成了他自己。“我不知道怎会变成这般情状,他说自有安排,我以为他同你商量好。” 余伍的话让余秋涟不知想到什么,面上浮现出痛苦之色,她精心涂着寇丹的玉指紧紧攥着,半晌才深吸一口气不甘地道“他是和我商量了,商量着怎么叫你心甘情愿穿上嫁衣。”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亲耳从秋涟口中听见仍不免震惊,果然,顾孟从未准备娶秋涟,让他留在顾家,替秋涟出嫁,皆是顾孟的计划。 那个男人说没骗过自己,余伍信了,毕竟他自认身上没什么可算计,不想顾孟图的不是别的,而是要得到他这个人。 心头苦涩酸甜,百般滋味。余伍该为顾孟的欺骗愤怒,为秋涟的境遇叫屈,为自己夺走属于秋涟的东西懊悔。但脑海中却有个声音在悄悄说着:从一开始,他要的就是你。 “对不起。”余伍干巴巴地道歉,极力掩藏那份不愿为人知的私心与侥幸。 “你无需惺惺作态,我也用你换了不少银子,咱们互不相欠。”素日机灵活泼的杏仁眼儿里,只剩下如死水般的平静,余伍的心思在秋涟面前似无所遁形。 余伍不敢对上她的眼睛,那眼神像看透了他的卑鄙龌龊,提醒着他,已无颜再面对眼前亲人。 “你保重,照顾好自己和孩子,我……我以后再来看你。”余伍呆不下去了,他丢下话,起身冲出去,脚步匆忙慌乱。 拉开门,顾孟倚墙站着,余伍没有打招呼,一声不吭地急急朝外走。 顾孟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正与跟来的余秋涟视线对上。他皱起眉,对余秋涟有所不满,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警告,但最终没有开口,转身追着余伍去了。 “呵……”余秋涟看着他的背影苦笑。这个她以为不会拥有感情的男人,有一天也懂得了保护一个人,把在意之人纳入羽翼。 她想到两个月前顾孟来找她的情景。 “其实这事不全怪你哥哥,是我强迫的他。”男人仍坐在他常坐的位置上,却与往日跟她调情玩笑时判若两人,表情疏离。 对他的话余秋涟嗤之以鼻,当她三岁孩子吗,一个个把事往自己身上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那打散苦命鸳鸯的棒子。 许是看她不信,顾孟神情不豫“不知你记不记得给我下药那次。” “下药?” 她这时才隐隐感觉到了不安,下药一事曾让顾孟大发雷霆,之后余伍替她三番两次跑去顾家传话,顾孟才肯再见她,但态度改变许多,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他提起此事,难道说他们是自那儿…… “那日你给我下药却解不了,我本想找别人,不料你哥哥突然冲进屋以为我侮辱你,缠斗间药效发作,我强了他。” 顾孟的几句话巨石般砸在余秋涟心上。 “不……” 怎么会,她以为至多是两人借着传话机会勾搭上,一个图新鲜,一个图钱财。“不可能!他从未提起过!后来……后来你们还……” “提什么?提他被自己妹妹的姘头玷污了?呵。”顾孟明显在嘲笑她的愚蠢,“他没胆子与我作对,至于后来……既无法摆脱,他当然也得慢慢学会接受。” “你……”余秋涟浑身发抖,脑中一片混乱,如果顾孟讲的实话,她便是始作俑者。但为何余伍连亲妹妹都不肯告诉,如果他说了……就不会有后面的事,她更不可能再与顾孟在一起,还怀上孩子! 余秋涟一时不知该怨恨谁,余伍?顾孟?或是她自己。 “事实如此,我说这些不是开脱。”顾孟冷眼旁观,余秋涟的纠结痛苦于他而言无关紧要。“今日来只为告诉你两件事,其一,我要纳他进门,你是他妹妹,知会你一声。其二,你肚子里的孩子,若想生下,得抱回顾家养。” 娶他?娶她的哥哥?多么荒唐! 刚升起的那点内疚被嫉妒侵吞淹没,余秋涟不敢置信地叫喊出声“你疯了吗?他是个男人!” 哪怕她真的有错,可她是无心的,他们不该这么对她!这一刻,所有缘由都不重要,她不过是个被夺走情人的普通女人。 “这与你何干?你该在意的是另一件。答应了,便能换取后半生的富贵,你的孩子亦将成为顾家的主子。”昔时的温情不复存在,顾孟的脸上只剩下令她心寒的冷漠。“你不答应也没关系,我有的是法子,叫你在这里过不下去。” “你威胁我?那也是你的孩子!”余秋涟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如果想要,我可以有很多个孩子,但顾家长子却只有一个,你考虑清楚。”说是考虑,顾孟哪留给她余地? 余秋涟虽满心怨愤,亦不得不承认这个条件太过诱惑。有哪个母亲不希望孩子出人头地,而想要他吃苦受罪?顾孟应允的那些,是她没法给的。 她下意识抚摸着凸起的小腹,里面是她的宝贝,她的骨肉。即使这孩子的出生并不光彩,可她对他的爱与期待,不比全天下任何一位母亲少。 是跟着她过穷困潦倒遭人看不起的日子……还是跟着顾孟过富足优越锦衣玉食的生活……她该怎么选已经很明了了。 但她不甘心…… “你承诺的,不会食言?” “顾家有几处别院,你选一间安身,银子我会派人送去。暂时不能兑现的,另拟一份契书。”顾孟淡淡道。 “好,孩子我让你接回顾家,不过你不能娶余伍,我们余家丢不起这个人!”余秋涟看不顺眼顾孟一副尽在掌握的自信,她要和亲生骨肉分离,他们两个却遂心如意。 “我想要得到的,没人能阻止得了。”话虽狂妄,可自顾孟口中说出,仿佛本该如此。“你比他聪明,你应该知道就算不是他,也不会是你。” “为什么?”她终是忍不住问了,明明她陪他更久,他宁愿背负骂名娶一个男人,都不要为他怀着孩子的自己? “……”顾孟懂她的意思。 “我不知道……”他顿了顿,对上余秋涟执拗的眼神,冷峻脸庞浮现出一抹自嘲的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不确定。“大概是笨的正合我心意。” 余秋涟没想过是这样的答案。 “哈哈哈”她轻笑出声,泪水顺着弯下的眼角流落满面。 “好,我答应你。” 他们两个贱男人既然有意,那就可劲好去,凑合在一起长长久久,别再出来糟蹋人家姑娘。 她倒要看看,这两个人最后能落得什么结果。 …… 思绪飘回眼下,余秋涟目送他们离开,轻轻合上门。 发现两人私情后,她一度憎恨余伍,亲生哥哥背叛远比情人变心更让她难受。但假若真如顾孟所言,源头是那包药,那她的确难以推脱责任,是自己的错误,才使余伍陷入了与男人纠缠的境遇。 怨恨虽有所消减,这个疙瘩却非一两天能够解开的。 顾孟是她曾动过心的男人,正因了解那男人的多情薄幸,余秋涟硬逼自己断了妄念。而如今她那同为男人,且身无长处的哥哥,竟能轻而易举得到顾孟的青睐。 她并不是非钻牛角尖,可也做不到大度的接受,所以余伍来看她,她仍选择恶语相向,将人赶走。 若他们之间还像从前一般亲近,才是真正的虚伪。那些留下的伤痕,只能待时间慢慢抚平。 …… 另一边,顾孟三两步赶上了余伍,把人扯住“让你来见她,看来倒是我错了。” “……”余伍停在门外,喉咙里填着异物般哽塞,他吞咽两下,侧过头不想叫顾孟看见狼狈模样。“不,我是……是太高兴了。” 他怕顾孟一不快,不准他日后再来。 “呵”真当别人跟他一般傻?顾孟冷嗤一声,“既然高兴,那为何急着走,怎不多留一会儿?” “不……不了。”余伍支支吾吾的,心虚瞄着顾孟拉他袖角的手“难得出来,我想到别地儿逛逛……” 顾孟知余伍耍心眼,也不当面拆穿,反而扬眉道“那好”,他扭头冲院里的田伯交代了几句,拉着余伍走出去。“爷便遂你心意,陪你逛逛。” 要是平时,余伍多半会惊喜,但今天,他只心不在焉地跟在后头。 此时近晌午,顾孟带余伍去了一家新开的食肆。顾孟先前与朋友来过两次,他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伙计留有印象,一进门便殷情招待。 饭菜上来,余伍目光落在满桌佳肴上,没动筷子,不晓得想些什么。 “你还要怎么着?”顾孟瞧余伍呆愣的样儿,皱起眉,曲指朝他额头上重重一敲。“先吃再想,不然说与爷听听,爷替你想。” 余伍醒过神儿,揉了揉脑袋,觉得没什么胃口。但仍听话地抱起碗,吃顾孟给他夹的菜。在顾家不过呆了两个来月,他竟对着大鱼大肉也不觉稀奇了。 顾孟随意用了些,停下筷子凝视着余伍,神色莫辨。除涉及余秋涟的事外,这汉子在他面前大体算是乖顺。 他不喜欢余秋涟的这份特殊,顾孟要余伍完全为他掌控。“有些事急不在一时,你也看见了,她日子不比你过得差。” 余伍扒饭的手一停顿,嘴里含着米粒,含混地“嗯”了一声。今日看到余秋涟吃穿富足,生活又有人照顾,安慰不少。 他与秋涟的隔阂一时半会儿无法化解,就算真的化不开,能看她比以前过得好,他知足了。 “与其忧虑左右不了的,不如替她做些有用的事,安心养好那孩子。”也老老实实留在我身边。当然,后一句顾孟没有说出口。 余伍默不作声地放下碗筷,当他垂目思考时,脸上畏缩褪去,竟然让人产生一种极不好唬弄的错觉。 但仅仅是错觉而已,他此时脑子里已经认同了顾孟的讲法,顾孟不娶秋涟,那孩子对妹妹就是拖累,接回顾家是最好的选择。 他可以替妹妹保护那孩子,也作为他和顾孟在一起而赎的罪。 “呼……”余伍吐了一口气,抬头露出释然表情,被顾孟的三两句刻意诱导,圈进了套里。 顾孟落下眼帘,隐藏眸中得逞后的愉悦,他果然不喜欢太精明的。